首曲子時,出岫稍顯無力了些。可到底曲子不長,她也能勉強彈完,最後,還刻意在尾音上施手一劃,彈出一個連音用以結尾,算是她對吹簫人的致謝。
這結尾的連音用得跳脫,令方才那首平平淡淡的《一世安》多了些起伏,彷彿也說明彈琴之人對人生前路的無知無畏。出岫莫名地認為,那吹簫人能體會到她的回應。
果然,琴聲甫落,牆外簫聲又起,只三五個音節,猶如黃鸝鳴翠,又如仲春暖風,似是對彈琴之人的鼓勵。出岫聞在耳中,今夜頭一次真心實意地笑了出來,緩緩收好琴具對竹影道:“回去罷。”
竹影未發一言,只跟在出岫身後,臨行前還不忘又看了那傳來簫聲的院牆高處,才抬步尾隨而上……
因著這夜素昧平生的吹簫人,也因那簫聲中所傳達的默契、關切與鼓勵,出岫在雲辭死後,頭一次沉沉睡去,沒有夜半驚醒,更無輾轉失眠。
而牆外那吹簫之人,卻並不如此走運了。聶沛瀟今夜在雲府喝了些酒,又想起雲辭的英年早逝,便被那醉意勾著,突發了些感慨與惆悵。因而在離開雲府之後,他讓七哥聶沛涵先行回府,自己則棄車信步,帶著貼身護衛在空蕩無人的街上走一走。
聶沛瀟自問與雲辭並不相熟,但與沈予卻是京州的酒肉朋友,何況沈予又是父皇義子,與他也算有手足之誼。他早聽沈予提過雲辭腿疾的由來,當得知離信侯世子是為了救人才患上終身殘疾時,他曾感到震驚不已,也無端對雲辭生出些欽佩。
雲辭大婚之上,他奉父皇之名前來道賀,順勢探望七哥聶沛涵。那是聶沛瀟頭一次見到雲辭,一襲暗紅喜袍、步履矯健,可見是為了大婚待客,服用了傷身藥物。想起堂堂離信侯也有不順遂的人生,更甚要為了臉面去傷害自己的身體,聶沛瀟忽然很憐憫他。
縱然雲辭大婚整晚一直在笑,在觥籌交錯,但聶沛瀟感覺得到,雲辭並不是發自內心的歡喜,想必這婚事也是所謂的聯姻之舉。當時思及此處,他便覺得是看到了自己的將來,只怕也逃不過這“權勢聯姻”的下場。
聶沛瀟最痛恨虛偽逢迎,又礙於身份地位,不得不沉湎其中。他越想越覺心中千百滋味,便偷偷從婚宴上溜了出來,想找個僻靜之處獨自喝酒消遣,不料正在興起時,卻被個女子所打斷……
今夜再來雲府祭拜雲辭時,聶沛瀟的本意,是想再去一趟那個園子,怎奈席上氣氛微妙,他實在尋不到機會脫身,便只得在離開雲府之後,按記憶摸索到那園子的院牆之外。他不知自己這執著是為了什麼,也許只是想憑弔當時的心境罷。
畢竟,雲辭之死,帶給他無盡感懷。前後不過七個月的光景而已,初見是新婚,重見變亡魂。
只是聶沛瀟不曾想,這一次,院牆裡竟有人在彈琴,悲慼無力,又摻雜著綿綿思念,幾乎能令他斷定,彈琴之人是個女子。
難道是在思念雲辭?聶沛瀟猜測不出,可終究是為那琴聲所感染,不自覺地吹簫相和。然而合奏僅僅過了一半,牆內的琴聲卻戛然而止,令人悵然若失。
縱是知曉離信侯府乃銅牆鐵壁,他依然擔憂那彈琴之人是否出了意外。因而才會吹起一調隱晦相詢,原本只是想僥倖試探,誰知牆內的彈琴人很快回應了!
一首流傳甚廣的小調《一世安》傳出來,末了還刻意在尾音上做了花俏,好似在向他表達謝意。這簡直堪稱是知音之舉了!聶沛瀟竊喜,更加因為那個連劃的尾音,確定牆內彈琴之人是個女子,而且,是個甚為年輕的女子。
唯有年輕女子,才喜歡在撫琴末尾上,使這種花俏手段。
這是久違的知音之感!聶沛瀟以往所聽到的琴聲,或刻意逢迎,或故作深沉,或有技無心,或勉強入耳……總是缺少那份能打動他的誠意與情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