靈魂死了——從而給那時刻一個特定的意義,這是他慣常的行為。
每個人都忐忑不安。當她說話時,每個人似乎都卑躬屈膝,然後挺起身來,顯得異樣。他還記得,薩利·賽頓當時活像個調皮的孩子,腓紅著臉,俯身向前,想說話而又害怕。克拉麗莎確實會把人唬住的。(薩利是克拉麗莎最要好的朋友,常住在布林頓,人很可愛、漂亮,面板黝黑。那時,她被認為是個十分大膽的女子,他經常給她抽雪茄煙,她就在臥室裡抽。她不知是和什麼人訂了婚還是同她家裡人吵了架,總之,老帕裡對他倆都不喜歡,反而使他們的友誼加深了。)爾後,克拉麗莎站起來,臉上還帶著對大夥生氣的神態,藉故獨自離開了。她開啟門時,那隻毛茸茸的大牧羊狗跑了進來。她狂喜地摟住了狗。彼得覺得她好似在對他說——他知道這一切都針對著他——“我知道,你認為我剛才說的關於那女人的話非常荒謬,可是,你瞧我多麼富於同情心啊,瞧我多愛我的羅勃(43)!”
他和克拉麗莎總是不必交談便能息息相通,她能立刻感覺到他在批評她,於是她會作出一種明顯的表示為自己辯解,就像這一回在狗身上大做文章——然而,從來都騙不了他,他總能看穿克拉麗莎。當然他並不則聲,只是悶悶不樂地坐著。他們之間的爭吵往往這樣開端。
她關上了門。頓時他變得異常抑鬱。一切都顯得徒勞——繼續相愛,繼續爭吵,繼續和好,有什麼用呢?!他獨自信步走去,在戶外小屋與馬廄之間漫步,觀看馬匹。(那地方簡陋得很,帕裡一家從不富裕,不過總有馬伕和小馬倌當差——克拉麗莎酷愛騎馬——還有個老車伕——他叫什麼名字?——還有個老保姆,他們叫她老穆迪或老古迪那樣的名字。人們被領到一個小房間裡去看她,裡面放著許多照片和鳥籠。)
那天晚上糟透了!他越來越感到鬱悶,不僅為那件事煩惱,而是為了一切。更糟糕的是,他不能見到她,不能向她解釋,不能把事情說清楚。他們的周圍總是有外人——她卻裝得一如往常,好像什麼也沒發生似的。那便是她的可惡之處——這種冷漠、這種無動於衷,深深埋藏在她的心底;今天早晨,他和她談話時又感到了這一點,她的內心深不可測。可是天知道他是愛她的。她有一種奇異的魅力,能撥動人的神經,對了,能把人的神經拴在琴絃上撥弄。
為了讓別人意識到他在場,他故意很晚才去吃晚飯,坐在老帕裡小姐旁邊,就是海倫娜姑媽,帕裡先生的姐姐。按理說,她是晚餐的主婦。她披著白色開司米圍巾,頭靠著窗子,是一位令人望而生畏的老太太,對他卻挺和氣,因為他曾給她找到一種稀有花卉。她熱愛生物學,老是穿著厚皮靴,背上黑色鉛皮標本箱,出外採集標本。彼得在她身旁坐下,默默無言,一切事物似乎都從他身邊溜過,他只是坐在那兒吃東西。晚飯吃到一半時,他才第一次迫使自己向克拉麗莎瞟一眼。她正和一個坐在她右邊的青年交談。猝然,他有一種預感:“她將會嫁給那個人,”他自言自語。那會兒,他甚至還不知道那人的姓名呢。
達洛衛正是在那天下午光臨的。克拉麗莎稱呼他“威克姆”,一切便由此開端。有人把達洛衛帶來作客,然而克拉麗莎記錯了他的名字,把他稱作威克姆,介紹給每個人。最後,他說:“我叫達洛衛!”——那是彼得對理查德的第一個印象——一位舉止侷促的金髮青年,坐在躺椅上,脫口而說“我叫達洛衛!”薩利對這件事念念不忘,從此老是稱呼他“我叫達洛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