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時,我知道,那是他的隱痛。果然,後來鄰居告訴我,園園的爸爸媽媽離婚了。而他爸爸又不能獨自養活他,只好把他送到了姑姑家,他姑姑我見過的,就住在西邊的那幢樓裡。
園園和我認識以後,常常來找我,有時候我不在門外他就敲我的玻璃,叫我。有一次,他讓我帶他去看老年人扭秧歌,我就答應著跟他去了,走到小區中心地段,幾個婦女圍過來,問:“園園,你想不想你媽媽呀?你媽媽來看過你嗎?”園園不說話,躲到我的身後去。那幾個人又繞到我身後去問他,好像欣賞他的痛苦似的。園園急了,用腳踢她們,使勁地推著我走,小臉都憋紅了。當我們離開人群的時候,我說:“你不該對那些阿姨那麼不禮貌。”他說:“我不喜歡那些阿姨。”我問:“為什麼?”他不回答我的話,卻說:“我喜歡你。”我笑著問:“為什麼喜歡我?”他很認真地說:“因為,你從來不問我媽媽的事。”好像有個利器從心上劃過。你能感覺到孩子的內心痛苦嗎?
有一天,園園來找我,說:“阿姨,這個星期天我就走了。”我問:“你去哪兒?”他說:“去我爸爸的新家,我爸爸給我找了個新媽媽。”他說這些話的時候,表情有點憂傷。沒有一點這個年齡的孩子應有的單純和興奮。後來他真的就沒有再來。我常常一個人在外面讀書,突然就會想起他那張臉,他的臉很圓,眼睛也是圓的,而且,黑眼仁大,白眼仁小,眼白有點淡藍色,很純淨,但是,他的眼神卻總是讓人想起受傷的羊羔。後來他和我熟了,總是依偎著我的腿,趴在我身上讓我給他講書裡的故事。他身上散發著奶香味。有時候我給他留一點零食,他吃的時候一隻手往嘴裡放,另一隻手就小心地在下面接著,生怕點心渣掉到地上,那樣子非常令人憐愛。
我最後一次見他是那年的夏天。我正在花園看書,他來了。我看見他的時候非常興奮,他並不像我那麼喜形於色。我問他過得怎麼樣。他說:“還行。”我一下子就冷靜下來了。他居然說“還行”!這是那麼大孩子應該說的話嗎?然後,他抬起一隻腳,讓我看他的涼鞋。那是一雙很普通並且很便宜的塑膠鞋。他說:“這是我新媽媽給我買的。”表情還是那麼淡漠,純敘述的那種。
我這時候才認真地看他。他瘦了,個頭好像也高了點。他的眼神不再是羔羊那種,沒有膽怯,但卻有種這麼大孩子不應該有的冷。這時,小區外傳來鑼鼓聲。他說:“阿姨,你能帶我去看扭秧歌的嗎?”我說:“行”。帶著他就出了小區。在東邊的廣場上,一群老太太在扭秧歌,很多人圍著看。我對園園說:“你也去扭秧歌吧。看他們扭得多好!”他猶豫了一下,然後就真的走到那些老太太的隊伍後面扭起來。開始,他只是小扭著,比較拘謹,慢慢的他就放開了手腳,然後,整個身子大幅度地扭擺起來。他越扭越瘋,看上去簡直是張牙舞爪,身子擺幅很大,頭甩得我看著都暈,兩隻胳膊使勁地上下前後地甩動,他也不看人家怎麼扭,就自顧自地瞎扭,而且就像失控了似的。開始,我還以為他突然開朗了,放開了手腳。後來我有點擔心了,他哪是扭秧歌?就像發洩似的。我想叫他回來,可是,他完全聽不見,他一邊狂扭一邊大叫,好像在笑,可我又明明看見他眼睛裡的淚水。廣場上鑼鼓喧天,沒有人注意到他,我轉過身,淚水從臉上落下來。等我們回家的時候,他的嗓子已經說不出話了。我默默地把他放在他姑姑家那幢樓的門口。
十年過去了,聽說他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