盆倏忽滑向一邊,被我手忙腳亂地接住,惹她一陣輕笑。
音樂的源頭正是我們平常演出的宮廟,廟門前只稀稀疏疏坐著幾個年輕的觀眾。全然不見往日的老票友,舞臺上也沒有演員,臺柱下一套嶄新的音響正兀自播放著震耳欲聾的音樂。巨大而厚重的聲音在空曠的上空傳得很遠,震得我太陽穴一陣一陣的跳突。
丁永昌那隻打著石膏的瘸腿懸空著,他幾乎是單腿跳躍著前進,柺杖在泥土地上鏗鏗的悶聲。舞臺下幾個懶散的樂師坐在那裡互相攀談,見到丁永昌都有些意外。有人訥訥地站起來,“班……班主,你回來了。你的腿,怎麼樣?”
丁永昌根本沒空理會這聲問候,一手指著那臺嶄新的音響,厲聲問道:“這怎麼回事?”
“是建軍的主意。”
丁永昌繃緊了臉,憤憤然轉身。他打著石膏的腿笨拙而僵硬,因氣憤而發抖的手差點杵不穩柺杖。王玉桂連忙扶住他,安撫道:“你先別這麼氣,問清楚再說。”但他是個好強的男人,聽不進一句勸。
我們走進後臺的時候,徐紅正在安排演員上妝。丁永昌的眼神快速地掃視一圈,十一,哦不,十二個小姑娘,還有一個剛剛從衣帽間——其實就是臨時搭建的只有一米見方的小空間,走出來,一隻手還在整理肩上細細的舞裙肩帶。十二個穿著短裙的小姑娘,十五六歲的模樣,小短衫不齊肚臍眼,露出一截稚嫩的腰肢。臉上濃妝豔抹,掩不住稚氣,頭頂上帶著裝飾用的羽毛。我們儼然到了一個紙醉金迷的聲色場所。見到這副情形,丁永昌的腳步就再也受不住了,他朝著徐紅直直地走過去,用他所能達到的最快的速度,來到徐紅的面前。
徐紅很意外,但不露聲色,她殷勤地笑著說道:“阿爸,你回來了。腿怎麼樣?來,坐這。”每個人都一眼看到了丁永昌的那條打著石膏的瘸腿。徐紅讓開身子,將一張小椅子向前挪了挪。
丁永昌冷冷地回道:“我還不瘸,還站得住。你告訴我,這怎麼回事?”他指著身後那一眾年輕的姑娘。
徐紅訕訕地笑開,掩不住幾分得意,“這是我在外面新找來的演員。阿爸你不知道,現在的人就好這一口,你那老一套的歌仔戲過時了。”話一出口才意識到丁永昌定是不愛聽這話,又馬上解釋道:“我的意思是說現在時興這個,我們這個月的包銀翻了兩倍呢。”
丁永昌陰沉著臉,又問:“建軍呢?”不僅沒見丁建軍,連一直跟著他的老歌仔戲演員也不見了。
“他……”徐紅支支吾吾。
“他不在?”丁永昌皺緊了眉頭。
“在,剛剛還在這兒呢。”
丁永昌顯然是不相信她,犀利的眼神直盯著徐紅。這樣的眼神,銳利得就像一面鏡子,從徐紅閃爍的眼神中反射出一個個不堪一擊的謊言。他什麼都也沒說,但徐紅投降了。
“沒錯,我們訂了幾套舞裙,他取去了。”她頓了頓,索性一股腦地全倒了出來,“我思忖著總租用別人的服裝別人的演員也不是個長久之計,一勞永逸的辦法就是培養我們自己的演員置辦自己的服裝。我想著你要是不同意的話,再把服裝賣掉就是,反正這始終穩賺不賠的買賣。我也是為了戲班著想,我沒想到你這麼快回來。”
真是世事如棋局局新,沒想到離開半個月,戲班就換了面貌,差點成了歌舞團了。我和毓敏秀對視一眼,交換了眼裡的感慨,手裡還拉著她的旅行箱和一大堆亂七八糟的東西。
丁永昌許久都沒有說話,我能感覺到周圍被他壓抑的氣息。久久,他才說:“建軍回來了叫他來找我。”說完杵著他的柺杖離開了。身形就像他那條瘸腿一樣懸掛而漂浮著。
想到丁永昌不會再有心思管這些小事,王玉桂已經焦頭爛額,我很自然的把毓敏秀帶到了我的床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