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了,在外人眼裡,我只是一個離家十年不歸在外棲息的有錢人,無人知曉十年前我被趕出家門時幾乎死在父親的菜刀之下,而陪伴我的便是曾經誓言要與我相守一生的那個男人。
多少往事都被時間掩埋,我怎能記恨死去的父親,怎能再埋怨兩鬢斑白的母親。
棺材被推進墳墓時母親哀嚎起來,趴在棺材上死活不讓送進去,我和妹夫費了好大的力氣把她拉下來,母親轉身就給了我一巴掌,“你這個不孝子,你滾開,我和你爸沒有你這樣的兒子,我們怎麼會生了你這個怪物,怪物!我造了什麼孽,老天爺要這樣懲罰我,要讓孟家斷子絕孫,老頭子啊——”
劈頭蓋臉的巴掌拳頭砸下來,我只能默默無言跪在母親腳下承受,妹夫一直在旁邊拉著,無奈母親掙扎厲害,生生在我臉上抓出五個血印來,爾後不再看我再次撲到父親的棺材前撕心裂肺哭泣。
周圍的人都在驚奇發生了什麼事,為什麼母親要對我這個唯一的兒子拳腳相加,為什麼要在死去的丈夫棺材前說出那樣的話。
妹夫滿頭大汗氣喘吁吁站在我面前:“沒事了,孟,孟,雲州,你先回去吧,接下來就只是燒靈房,你臉上的傷————”
我跪著沒動,深埋頭顱,安靜伏在地上,沒有哭,只是眼睛脹得厲害,臉上從耳根眼角到嘴角火辣辣的痛,血珠子不停掉落在地。
母親哭昏過去,被人抬走了,按照例行的儀式燒掉靈房和冥紙後葬禮便結束,圍觀的人群慢慢散去,我就那麼跪在潮溼的地面上,露水打溼的劉海黏在額前,臉上的血痕傷口凝結。
“孟,孟雲州,大家都走了,你起來吧。”妹夫一直在身邊陪伴,伸手拉我,我不知道他為什麼要叫我的名字,但是我沒有理他,也沒有站起來,從懷裡掏出昨天在城裡買的一瓶老白乾膝行到父親棺材前,棺材只推進去一半,按照鄉里的風俗,最後的收尾要在中午吃過飯之後才會封墳。
開啟酒瓶,灑了半瓶酒在地上,爾後說:“爸,兒子陪您走最後一程,下輩子,我不再做您的兒子,您也別恨我。”說完仰頭喝下另外半瓶。
母親醒來後又大哭一場,再不願見我一面,三天後家裡的親戚陸陸續續離開完,妹夫已經回城裡去上班,小妹也開始收拾行李要回學校,她是高中教師,請了半個月的假,快到時間了。
我把家裡裡裡外外喪葬時的各種器具和用品清理乾淨,也定了機票,告訴小妹離開的時間時,她看著我好半天才說:“哥,人家都說兒不記母仇,你在外那麼多年,為什麼還不明白,難道真的不可原諒了嗎,你要媽恨你一輩子?”
我無奈看著她,說:“小妹,是我自己不值得原諒吧,我不恨媽,誰也不恨,怨只怨老天爺把我生成了這樣的怪胎,你該知道同性戀就像絕症,是治不好的。”
小妹嘆息一聲,不再說什麼。
離開前一天我到父親遺像前坐了半天,什麼也沒想就那樣看著他,看他的眼睛面孔,我沒有過一張父親的照片,只能這樣長時間的凝望以期把他的面孔深刻在心中。
黃昏時分我推開母親的臥室門,這幾天她一直沒離開這間房間。
她坐在靠窗的搖椅上,聽見開門聲扭頭來看是我便又默不作聲把頭扭回去繼續看窗外,我走到她身邊跪下,“媽,我明天就走了。下輩子,我不做您的兒子了,您要好好保重,我也是這麼對爸說的。媽,您,能不能再看兒子一眼,兒子以後再也見不著您了,您就,再看兒子一眼,好嗎,媽,媽——媽————”
無論我怎麼叫她,她的目光都始終盯著窗外,面無表情,彷彿石刻般沒有半點動搖,我把手放在她膝蓋上,頭抵在她腿邊,哀哀請求:“媽,就看兒子一眼好嗎,媽,求您了,求您————”
眼淚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