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該高興啊,你惦了這些年的指導員哪,隊長哪,現在不是來咱們家了嗎?”
“高興,高興,眼淚也都高興出來了,我早就給你們講過的,支隊長記性最好,過目不忘;他就來過小姑家一趟,後來我送指導員去湖西開會,一下就把我認出來,還動員我參加支隊哩!”
——“實在抱歉呀,老人家!”於而龍俯下了腦袋,裝作吃的樣子,心裡卻像堤外的波濤在強烈地起伏著。忘了,全把這些普普通通的老百姓給忘了,一點都記不起來。可老爺子越是口口聲聲認為於而龍是特地來看望他,也越發使他感到愧怍。
“你快喝吧!隊長,別涼了!”老人誠心誠意地把碗推到於而龍的面前,滿碗白玉似的荷包蛋,使得冠心病患者猶豫了,膽固醇可夠高的,要是讓謝若萍,那位忌諱特別多的醫生曉得,又不得過關,降血脂的藥,肯定得加量,而且會嘮叨個沒完沒了。但在這間溫暖的屋裡,在老人懇切的目光下,別說膽固醇指數是多高,即使一口毒藥,那情誼也使他必須吞下去。湯剛沾唇,立刻抬起頭來,望著那個深情注視著他的主婦,他真的想站起來,摘下帽子,向她,向所有鄉親鞠一大躬。
他真想對大家講:謝謝你們,親人們,你們把我當做至親近戚來招待,半點也不把我看做外人,更不曾因為我倒臺而瞧不起我,真叫我感動得不知說些什麼好了。
在石湖,款待親戚,越是親近,糖放得也越多,他才抿了一口,蜜也似的湯汁,先把於而龍甜倒了。
老人說:“吃吧吃吧,到家來啦!”
這個家,和所有那些掩護過他、養活過他、支援過他的家一樣,只是在偶爾懺悔時,才模糊地在腦海裡閃一下。他這時,在老人誠摯的目光前面,倒真的感到心痛了。
“隊長!”老人接著說下去:“要我那時也參加的話,怕跟我的兄弟一樣,把骨頭扔在樊城了。”
“呵!怪不得!”於而龍才明白自己邁進一個游擊隊員的家。那個一直挺親切瞧著的家庭主婦,也告訴他:“我有個嫡親舅舅,也是在樊城戰鬥裡犧牲的。”
聽到這裡,於而龍的心猛地往下一沉,是啊,石湖子弟兵大都在山城的一次戰鬥裡,壯烈犧牲了。提起往事,永遠是他心頭的一筆沉重負擔。蛋白像卡在他喉嚨裡一樣,再也咽不下去。他放下了筷子,屋裡也都沉默了下來。
他知道,無論是烈士的哥哥,還是那位烈士的外甥女,都不會責怪他隊長的,因為他在四七年底,四八年初就離開石湖了,但是他的心,難道因此會輕鬆一點嗎?
“要都能活到今天就好了,唉!……”老人沉重地嘆了口氣:“就說指導員吧,她是個多好的人啊!一到小姑家,先把群眾裝在心裡。她說過的,等到有一天我們勝利了,大堤要修得牢靠結實,再不會決口,不管颳風,下雨,石湖水漲得多高,也可以睡安生覺了,不用半夜擔心湖水倒灌,可不麼?如今都應了指導員的話了。”
別人告訴他,因為大堤是蘆花當年領著修過的,至今村裡人管它叫蘆花堤。
聽老人親切地談起蘆花,於而龍希望之火撲滅了,這是他四十年來主動出擊的一仗,一開頭就多災多難。是啊,他絕不是要尋找的那個船家老人,像他這樣一位抗屬,怎麼會向蘆花討那麼多的船錢?聽到槍響以後,會不掉轉船頭去搶救蘆花?會不去尋找那個開黑槍的歹徒?不,從老人談到指導員時那股眷戀之情,他想在這裡尋找能夠破謎鑰匙的希望,肯定是不行的了。他在盤算下一步,這個不肯認輸的漢子。
他們來到寬闊牢固的堤上,聽人們——自然都是些上了年歲的老人,講述著那個英勇的女指導員,在小姑家,怎樣領著群眾,在陳莊炮樓三八大蓋的射擊範圍裡,修築起護村的長堤來的。那該是多麼不容易呵!但他卻記不得蘆花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