蔣應昌朝縣城抬起下巴:“合水小縣,無兵無糧,全縣死光也擋不住你,我身受皇恩為一地父母,能汙些名聲保一方平安,已是能力所極。”
劉承宗點點頭:“行吧。”
說完他就轉頭走,走出兩步又轉身道:“蔣知縣,世事難料,劉承宗只有一個,天下的賊卻有許多,沒準下次我再聽見你名字。”
“不是被朝廷奪官下獄,就是與城池共存亡了,進城帶家眷跟我走吧,保你們衣食無憂。”
蔣應昌愣了一下,隨後頓了片刻,無聲抱拳,道:“食君之祿,忠君之事,城破我死,死得其所。”
劉承宗已經翻到紅旗背上,他再次頷首,說之前就想到這種結果了,開口也不過是抱著例行公事的想法,便道:“人各有志,到時候別怪我沒提醒你。”
“總督正用撫策,你若有意,我可代為傳話。”蔣應昌道:“以你兵馬上表歸附,將軍仍不失一世富貴。”
一世富貴容易,可誰又說得準一世有多長呢?
何況朝廷的作為就是在教他,打得越好、降得越晚,好處越多嘛。
如今他的價錢基本上就在參將這塊,若再殲滅倆總兵,大概就能升官到副總兵了,使使錢,總兵也不是不可能。
但那不就是自己找罪受麼,現在沒兵糧他能從別人身上想辦法,降了沒兵糧士兵的怨氣不就都積到他身上了。
富貴兩天讓人宰了,也算一世富貴,找誰說理去。
將軍不失一世富貴是不行的,至少也得仍不失土司之位,永鎮斯土,才能讓劉獅子考慮考慮。
劉承宗笑笑,勒住韁繩:“好意心領,可一世富貴恐怕不夠,走了。”
說罷,他從腰間丟出個東西,撥轉馬頭,那些遊曳左右的馬兵也隨即牽驢騾向西馳騁,留下遍地滿載糧貨的車駕。
蔣應昌接住自己的官印,他腦子想不到土司的位置上去,就覺得這小夥子思想很危險啊,一世富貴不夠,你想幹嘛?
死了打算住太廟呢?
馬隊踏過荒蕪田地的背影遠去,蔣應昌長長鬆了口氣,揉了揉腫起的眼袋,很久沒有熬過夜了。
把官印系回腰間,他轉過頭,初升的陽光照在臉上,徹夜未眠讓他非常虛弱,迎著日光倍感眩暈。
但合水縣城還在。
吊橋落下,大股縣民奔湧而出,妻兒跑在最前,一向賢惠羞怯的婦人猛地撲在身上,面目憔悴梨花帶雨。
蔣應昌只報以憨笑:“夫人,回,回家再抱,這麼多人瞧著呢。”
待婦人含羞退開,知縣抱起五歲的兒子笑問幾句,隨即被人群裡的生員們圍在中間。
人們七嘴八舌地問:“先生,那賊兵沒傷了你吧?”
蔣應昌無聲笑了好一陣,才鬆了口氣道:“毫髮無損。”
“剛剛先生與那賊兵說了些什麼?”
“那不是賊兵,是延安府巨寇劉承宗。”蔣應昌的臉上既有人小力微的無奈、又有劫後餘生的驕傲,最後灑然笑道:“勸了勸,他不投降。”
說罷,他沒等眾人笑完和奉承,便一手抱著兒子,一手揚臂指向城外車輛,點了個縣學生道:“快,召集民夫將錢糧運入城內官庫,封閉城門清點此次縣中損失。”
眾人對那些錢糧好奇的很,幾個縣學生員去召集百姓,仍有人聚在一旁好奇問道:“大人,賊兵怎會留下錢糧?”
“本官要來的唄,我說小縣尤為窮困,就是搶了錢糧也不能讓他們都帶走,他們還不錯,都是缺餉亂兵,良心尚存,真給縣裡留了點。”
百姓們歡天喜地把蔣知縣接進城內,臨走到城門洞,蔣應昌看前面屍首擺了一地,又回過頭望向早已走遠的西城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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