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俱爾灣南面的日月山北麓,居住著許多番民。
其中有個首領名為貢布多吉,是這座山脈上方圓五十里最德高望重的首領。
他的部眾和兵馬都不多,只是眾多納馬番的其中一支,每年給朝廷納上良馬四十匹。
能成為這座山脈的番民共主,靠得就是一個資歷。
貢布多吉生於萬曆九年,今年已經四十九歲,是這片土地上難得的長壽之人,因此也有人稱他為次讓多吉。
但是這座山上,像他一樣活到這麼大歲數的人也並非絕無僅有。
貢布多吉的聲望主要源於他十四歲那年,隨父親為皇帝效命參戰。
那年朝廷發兵討伐海賊火落赤,西川二十二部番民發精騎九百、馬步七千,為官軍進剿蒙古助戰。
那時貢布多吉的族人們還住在日月山南麓,有很大的番民聚集地。
聽聞朝廷調令,他的父親聚兵四百奔赴河南地,夥同番民大軍在西川四面邀擊,一直打到白石崖,打得火落赤哭爹喊娘。
如今日月山上除了他,已經沒有參與過那場大戰的人了。
他的寨子也從田地更多、日照充足的南麓,遷徙到資源緊張的北麓,族人在大戰過後的零星衝突中死的死散的散,只剩七百餘口。
其中還有幾戶是從西寧躲避夏稅秋糧逃來的漢人。
這些年他們過得不容易。
從貢布多吉記事以來,他們就過得不容易,這些年是苦難格外多罷了。
作為天子權勢盡頭的熟番,他們每年要給朝廷上貢良馬;而在離他們更近的地方,每年同樣要給捲土重來的蒙古首領小拉尊上繳收成十分之一的添巴。
令人……不堪重負。
人們對這種情況束手無策,他們七個官寨集結所有能作戰的人,也只能湊出一支千餘人的隊伍。
在這一千多人裡,大概只有二百個人能稱得上是士兵。
可就在幾日前,山裡的頭人們爭相拜訪他的官寨,訴說在山下的見聞——彷彿一夜之間,河谷裡生出一眼望不到邊的營帳,像高原上的野草,朝目力盡頭蔓延。
河谷裡有官軍安營紮寨並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們並非官軍。
名叫帶刀子的人爬山進寨,問了他們丁口、納馬、添巴以及周邊番部的情況後,留下一句話。
這裡的土地從今天起都屬於他的首領——一個叫劉承宗的人。
沒有人知道劉承宗是誰,人們試著尋找俱爾灣百戶所的旗軍,過去他們常常靠賄賂旗軍買來繳納給小拉尊的茶葉。
但那些旗軍被調走了。
留下的只有這些兵強馬壯的軍人,和日復一日在河谷中生長出的地窩子。
但頭人們有辦法對付素未謀面的劉承宗。
至少他們自認為有辦法。
貢布多吉站在官寨三層碉房的長廊,扶著繫有綵帶的木欄,惆悵不安地望向山上。
他的官寨是一座修在埡口坡地的大寨,由幾座木堡與數十座民居簇擁著高高的碉房。
遠處山上的鑼鼓鈴鐺響起,喇嘛帶著巫師們穿起祖傳的綵緞大袍,身背令旗,戴頭骨製成的面具與頭盔,揮舞各式兵器,圍著幾名將被處死的罪犯跳躍起來。
十餘名穿厚實大袍的番兵高舉鳥銃向天鳴放,龐大硝煙隨山風快速消散。
那些鳥銃的歲數,都和貢布多吉差不多大。
它們有打造於萬曆年間最好的精鍛銃管,和西北山民徒手削出奇形怪狀的銃床。
有些銃管直接被拼在弩身上,還有幾支在改造中由火繩槍退化為火門槍。
那是為朝廷征戰帶回的兵器。
他們在祈求神明降下冰雹,擊退這些在河谷間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