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事實卻並非如此,在父親的死訊面前,她才發現自己所有的倔強都是假裝的。
「他死的時候在哪裡?是一個人嗎?有人陪在他身邊嗎?」母親沒有正面回答,只是說:「我帶你去見他。」
佳醇突然意識到,某個埋藏了十幾年的秘密即將被揭開。
這裡是一所醫院的地下室,寒冷而陰森,四周只聽得到像冰箱一樣發出的低低的「嗡嗡」聲。
沿著走廊,除了頂部密佈的管線之外,就是牆邊依次排去的大鐵櫃子。
「那是什麼?」佳醇問。
「人體冷凍櫃。」母親一邊回答,一邊朝遠處一個櫃子走去。
「是做什麼的?」
「你知道冬眠嗎?這個跟冬眠一樣,可以把人冷凍起來,讓時間在他們身上停止,等到需要的時候,再把他們喚醒。」
佳醇還是不明白:「為什麼要冬眠?人類又不缺食物。」
母親走到一個櫃子前停下,那上面寫著父親的名字,「每個人都不一樣,有的是覺得現在活得沒意思,想靠這種辦法去未來;有的是得了絕症,醫生目前治不好,只能指望將來;還有的,比如你父親——」
「是因為什麼?」
「因為剩下的時間不多。」
「你的意思是說——」
「是的,佳醇……」母親轉過臉來,看著女兒,臉上帶淚,「我們騙了你,你爸爸他沒有跟我離婚,這十多年,他一直都被冷凍在這裡。」
「醫生查出他得病的時候,他已經沒剩下多少天可活了,醫生說他雖然表面上看起來沒什麼大礙,但隨時都可能死,以現有的技術,別說治療,連病因都找不到。我們沒有別的辦法可想,除了等死以外,我和你爸爸每天數著日子,看著他一天天憔悴下去,他連遺書都改了好幾遍。快到最後的時候,醫生問我們願不願意試試人體冷凍,因為還在試驗期,所以是免費的。」
「你們同意了?」
「我們沒有別的選擇,一種是死,一種是保留一丁點兒希望。」
佳醇無法想像父親那個時候對生的渴望有多麼強烈,「可是你們為什麼不告訴我?」
母親按下櫃子旁的閥門開關,「你還太小,不會明白這樣做的意義。而且,你爸爸說,萬一冷凍期間出了什麼問題,他還是死了怎麼辦;也可能,不管冷凍到哪個時代,他的病都沒辦法治好,又怎麼向你解釋。與其讓你被一個虛無縹緲的希望折磨,不如讓你認為他是一個無情的父親。」
佳醇內心感到陣陣酸楚,「那他怎麼不乖乖冬眠,老是回來看我?」
「因為這才是他接受冷凍實驗的真正目的。你爸爸對治癒沒抱多大希望,他只是放心不下你,你還那麼小,路還那麼長,你碰到障礙和挫折的時候,他希望能親自給你鼓勵和勇氣。所以,他請求醫生和我安排時間喚醒他,以便在你需要他的時候,他可以及時地出現在你身邊。醫生一開始是反對的,因為這會嚴重影響冷凍質量,但架不住我們一次又一次地懇求,醫生最後批准了,但要我們保證每次喚醒只有一個小時。」
曾經發生的一切,在這一刻,都說得通了。
原來,每次半小時的重逢,都是父親消耗生命換來的珍貴賜予。
母親拉出大櫃子,玻璃表面下,能看到父親的臉,他似乎沒有變化,鬍子颳得很乾淨,就像是睡著了一樣。
「他在這裡面躺了十幾年,會不會很冷很孤獨?」佳醇輕聲問。「他有很多話想跟你說,都寫在這裡面。」母親從口袋裡拿出一沓信,「這是他改了很多遍的遺書,每一個版本都在這裡。」
佳醇接過信,看到最上面那一封的封面寫著:「女兒,爸爸剩下的時間不多了,但還是想親眼看著你長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