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老師的屍體將在一週後運送回國,按照他生前的意願,人間劇文社及其身後所有資產將由劇文社所有社員共同繼承。
目前只剩下我,因此我將獨自繼承所有。
機構的效率很高,已經開始辦手續了,這些日子我接連簽了很多檔案。
簽好最後一份檔案,我再次回到城市南端,已是午後。暖陽和煦,如一個月前我們彙集於葉兒島的那天下午。
檔案中,城南地段羅老師可被繼承的房產,除了葉兒島上的劇文社,還有另一處。
我沒有直接登島,而是往香樟樹大道上去了,前往那片金色銀杏林以北的廢棄洋房區。
穿過蜿蜒於草坪之中的步道,幾個路口後,那裡有一棟兩層小洋房,幾乎快被雜草和藤蔓淹沒。
我掏出代理人給我的鑰匙,插入匙孔,隨著吱呀一聲門開,陽光與空氣跟隨我湧入房間,空中灰塵瞬間盤旋飛舞,一種從未謀面的熟悉感迎面而來。
屋內的裝修和擺設是七十年代的風格,比時下的審美要好得多。
牆上貼著略有立體手感的山茶花紋牆紙,大部分半剝落且褪色,一面背陰牆上的牆紙狀態相對好些,上面掛著一張搖搖欲墜的相框,玻璃蒙面覆蓋著厚厚灰塵,看不清其中照片的影象。
我緩緩伸出手,輕輕擦出一個男人的面孔,略微吊梢的鳳眼,白瘦但線條流暢的臉頰,鼻樑和我的一樣挺實。那是年輕的羅老師,面帶微笑地挽著身邊人的肩膀。
我深吸一口氣,慢慢地、用力擦出他旁邊人的臉。
面無表情的年輕女人,利落的短髮,單調的鑽石耳釘反著冷光,明明飽滿的臉頰卻仍有僵硬的稜角感,漠然的眼神與照片前的我對視,和她人到中年時的目光沒有兩樣。
母親。
只有……二十出頭的樣子。
她和羅老師離婚的時候,我還在她肚子裡。而直到他們離婚,羅老師都還不知道這件事。
我也是直到差不多六七歲的時候,才被母親告知,我並非那些面目可憎的人口中的“野種”,我是有爸爸的。
不知不覺間,我的指甲已經深深陷入相框邊緣的朽木,思緒回到八年前的那個傍晚,那年我剛上初中。
那天開啟家門,意外發現媽媽已經在家了。她平時幾乎不會在十點之前到家。自我上小學後,她把我從保姆家裡接到身邊撫養以來,我很少見到她,絕大多數時間,我還沒起床她已經出門,我睡著了她還沒回家。
“你今天到家真早。”我看著她對著電腦似正研究檔案的背影。
她沒有回應。
“你吃飯了嗎?”我問。
她朝一旁揚了揚下巴,我看到她手邊高階餐廳的外賣盒子。
我便去廚房給自己做了個三明治。
“明天要交活動費了。”我低著頭,倚著門口嚼起三明治。
她好像沒聽見。
“那個……明天要交活動費了!”我小心翼翼提高了一點點嗓音。
“我聽見了!”她頭也沒回地摔了下滑鼠:“去廚房吃,你吃東西的聲音太大了。”
“哦。”
好,她聽見了。那麼活動費會想以往一樣,被放在門口的鞋櫃上,一分不會多,一分不會少。
我爬上閣樓,這裡是我的房間。
我的房間有一張床、一個寫字檯、一把椅子。沒別的了。
學校的同學們羨慕我有如此成功又多金的母親。如果真像他們以為的那樣,該多好。可她除了維持我的基本生活,給我一處住所外,她的財富和時間,連同她這個人,似乎都和我沒什麼關係。
坐在寫字檯前啃完三明治,想起書包落在樓下客廳沙發上了,於是去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