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千鈞一髮的時候,我被一隻有力的臂膀帶上了另一匹馬,頭頂上傳來陣緊張的呼氣聲。我攥緊的手指一舒,稀稀簌簌的馬毛從指縫間散落。
“開門!在下牙門校尉胡宜。”渾厚放朗的嗓音穿過我的耳膜擲向城門,接著就是城門與地面的摩擦聲,‘牙門校尉,牙門校尉………’我反覆咀嚼著這個新名詞,在隨之而來的嘈雜中跌入一片黑暗。
……………
醒來的時候看到了趴在床頭的胡宜,他換了一身很乾淨的白衣,不是什麼好料子,抬手摸上去是桑麻的粗糙質感。很顯然,他是在戴孝。
這時候他動了一下,抬起頭呆呆的看我一眼,說了聲:“醒了?”便又倒回床頭。我看到他側向一邊的臉,依舊滿滿的疲倦,襯著那身白衣,模糊的像個紙人,竟讓人有種難以言喻的心酸。這樣睡著的他,看上去……並不大。
“啊,真的醒了。”他猛得一抬頭,把我嚇了一跳。那眼裡是一種很激動很激動的神情,就好像變戲法一樣,方才還是個紙人,一下子煥發了神采。
我被感染著來了精神,動一動身想起床,卻受了牽制。這才發現,肩上是纏著繃帶,還有……下身涼涼的,也不知道被上了什麼藥,不曉得這種齷齪的事情………
胡宜似乎看出了我的疑慮,他有些囁嚅的說道:“我………我之前……找了大夫。對了,這裡是縣令府。”
說這話的時候他臉上泛出淡淡的紅暈,與他深刻分明的五官很不協調,我一時間忘記了自己的窘迫,竟有些坦然的看向他:“胡宜,你今年多大?”
“十九。”他答道。
十九?才十九歲……比我想像得要年輕多了。這麼說來,他跟我出征的那一年,也才十六歲。好像是淺陽二年的冬天,那時候的他給人一種風流倜倘又輕浮散漫的感覺,與整齊劃一的軍隊格格不入。
然而軍旅本身,就是歷練的生涯,它會研磨甚至改變人一生的觀念,讓人擯棄風花雪月的灑脫,讓人在面對現實而龐大的血腥殘酷中………烈火重生。
看著他剛毅俊朗的五官,縱使上面總是寫滿了堅定,卻隱隱散發出那種介於成熟與輕狂之間的亮麗光澤。那是一種經過嚴酷的歷練與磨合,卻仍舊保持著銳利的鋒芒,而又刻意的將它們掩埋於年少的眉宇之間,變成了一股冷然。
我怎麼就看走眼了呢?確實………還很年輕啊。突然間有一種說不出的抱歉,突然很想跟他說……對不起。話到嘴邊,吞吞嚥咽,最終還是忍不住說出來了,“對不起。”
“呃?”疑問的語調,卻沒有疑問的表情。兩道劍眉一緊,似急躁不奈:“對不起什麼?”
對不起什麼?能說對不起讓他這麼年輕就失去了至親麼?……這幾日來,我和他之間一直保持著那樣的默契,一路上寡言鮮語,誰也不會提及。就像現在,他明明穿著孝服,眉間明明重疊著那股解不盡的哀傷之氣,卻同他收斂的鋒芒一樣極力的掩藏著,只是同樣不自覺流露出來。他是不想讓我太自責,我更不該再提………
“對不起,我……我以前,打過你。”我扯了一個連自己都不敢相信的理由,曾經罰下的二百軍棍,那是軍紀,依法置處。我這樣說甚為不妥,就好像在侮辱他,難道是因為我沒有法外施恩,沒有包容而對不起麼?
他卻顯得很吃驚很興奮,居然笑了:“你記得啊,你果然還記得我,原來你………”
說道這兒,話突然斷了,同他瞬間綻放的活潑一起生生截斷,被一種更深沉更熟練的顏色所代替,“那種事情我早就忘了,你是在戲弄人麼?”
………
難以言表的心寒,明知道這話裡太多虛假的成份,我卻真真無言以對。他早已不是那個停滯於十六歲的膚淺的少年,僅僅三年的歲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