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夏還佔據河西走廊,眼見著要兼併西域,恢復國力,他日難保不又成中國之患;幽薊尚在胡虜之手,河北門戶洞開,全無塞邊可言——史書上亦不曾見哪個太平盛世是這樣的。”趙頊憤然道,話脫口而出,才發覺自己語氣太重,忙又轉圜笑道:“外間之事,太后儘可放心。朝廷最可懼者,不是以寬以嚴,而是怕陷入唐代牛李黨爭那樣的局面。今司馬光與呂惠卿都能和衷共濟,國家之福,莫過於此。這也是太后的福氣,才能如此。”
本來太后、皇帝相爭,雖然還是溫聲細語,但殿中眾人卻早已嚇得臉色慘白,這時候氣氛緩和,高遵裕、高公紀還是不敢多話,只趙顥笑道:“官家也說了是‘不審勢則寬嚴皆誤’,今日之勢,正是要寬嚴相濟。太后看今日的局面,實是開國百年以來未有的,官家恢復河西,不僅從此陝西又變成腹地,而且亦是一雪四朝之恥,這等功業,休說仁祖時范仲淹、韓琦們辦不到,便是數遍古今帝王,亦惟有漢光武能相比。朝廷內裡,也是君明臣賢、政通人和,太后儘可高枕無憂的,只要安享太平便好。”
雖然趙頊刻意緩和,趙顥又打著圓場,但這些話,高太后心裡依然是不以為然的,呂惠卿這樣的人高居左僕射,是什麼國家之福?是禍患無窮才是真的。現在的國勢,又哪裡稱得上什麼“政通人和”?她也知道他這個皇帝兒子現在是威望極高的時候,皇帝在取得很大的功績後變得剛愎自用,聽不進別人的意見,最後被狠狠地摔下來,這樣的事情,不用說遠了,隋唐五代現成的例子便多的是。她是頗聽了些議論的,越聽便越發覺得趙頊太過於急功近利,滅夏之後,國力竟有點強弩之末的樣子,可如今這個皇帝卻還是一腔的雄心壯志,野心反倒是越來越大了。而且又開口法令,閉口規矩的,總是讓人感覺少了那種體恤下情的心意——以唐康的身份,唐康、田烈武、李渾等人的行為,打著國法無親的旗號,關進御史臺、樞府的獄中,那是極容易的,但皇帝怎能全然不顧石越、文彥博的面子?全然不顧天下忠臣義士的感受?僅僅只是發還石越和文彥博的謝罪摺子,下旨撫慰他們,這能有多大的意義?高太后知道這些事情,一般的大臣生怕自己踏進旋渦中,避之惟恐不及,是斷斷不敢說的。她所以才不避嫌疑,想勸勸趙頊,至少在定罪之前,讓他們先回家待罪,不要一直關在獄中——這也是給天下一個姿態,不料她還沒來及說出來口,趙頊便已經滴水不漏地堵了回來,又把話題岔開,從言辭語氣中,倒有猜忌自己“干政”的意思,母子相疑至此,真是讓人灰心。這時候這些心意她也不願說了,太后與皇帝爭執,這樣的事情傳出去也不好聽,當下只勉強笑道:“外面的事,我有什麼放不下心的。不過是母子敘敘閒話,你便能說出這麼多話來……”
“倒是兒臣該打了。”趙顥笑道:“太后壽辰將至,還老說這些一本正經的事,官家整日操勞國事,在崇政殿聽這些也聽厭了,到這來還聽這些——倒不如說點有趣的事。我先說一個。”
說罷,趙顥一本正經地坐好,道:“說是編敕所有幾個官員好講《論語》,因說到七十二賢哪些家裡有錢,有個官員便說公西赤家裡定是極有錢的,眾人問他出自何典,他回道:‘諸君不聞語云:赤之適齊也,乘肥馬,衣輕裘’,眾人都很拜服,認為他學問好。有人便跑去告訴石越,誇道某君《論語》讀得好,石越聽完,慢慢抬頭,看了那人一眼,說了一句話——太后、官家猜猜石越說的是什麼?”
高太后稍一沉吟,搖搖頭,望著趙頊。趙頊也笑著搖頭。趙顥又看高遵裕與高公紀,高遵裕倒也罷了,反正這並非所長,乾脆懶得弄腦筋;高公紀卻是外戚中少有的學問好的人,不由得皺眉沉思,卻再也想不出來。
趙顥因緩緩說道:“卻見石越一臉肅然,問道:‘你怎知不是子路借與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