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神默然,他不擅於計較虧欠。Hatshepsut說:“為何你得知什麼是真相,卻從不為我與我的臣民顯示?與你相見是我與我的臣民的畢生宏願,得到了,才知亦是落空時。”
死神無言以對,只能說:我只是死亡,我什麼也不是。
Hatshepsut冷笑:“對,你什麼也不是。”
繼而,Hatshepsut轉身,離開了死神,走到自己的肉身旁,開始輕輕舞動。她跳著曼妙的舞,獨自為她的肉身哀悼,圍繞她的肉身,為失落了的夢想而哀傷。哀傷流動於她的肢體內,她的每一款擺手和步履都幽怨悲痛,每舉一步,幽怨就加深了,所踏的舞步,都是悔恨的表達,多沉重,多深怨。
死神沒有為她留下。當Hatshepsut的木乃伊入棺後,留下來的是她的百名宮女。她們流淚哀痛,又叫囂歡呼,她們以為主子已與Osiris合為一體,成為天上的神。
Hatshepsut一直跳著舞,陪葬的花朵在香氣中薰出音韻,她在無形的音韻中痛哀,一邊流淚一邊舞動。 宮女哭哭啼啼,眼淚滋養了金字塔內的鮮花。Hatshepsut以為,當一百日之哀莽期圓滿後,宮女就會離開墓室。然而,她低估了她們對她的愛意與忠誠,失去了她,她們寧願隨她而去,宮女認為Hatshepsut死後的世界,是神的世界Hatshepsut的理想,她們也能分享。
在第一百日,一百名宮女跪在石棺前服毒。Hatshepsut痛哀、哭叫,懇求她們停止,然而再痛的嘶嚷,她們也聽不見。這根本是兩個世界亡靈的世界和肉身的世界,她阻止不到。
氣絕前的一刻,一百名宮女跟前均站著死神與憐憫,死亡把死神分裂,無處不在。Hatshepsut不停地一邊舞動一邊哭泣,聲如雨下,衰慟不已。一百條生命,為了未知的失落的夢而犧牲。
宮女相繼死去,隨著死神前行。Hatshepsut在她們背後說:“那裡,並沒有你們尋找的道路。”
宮女為這熟悉的聲音停步,回頭一望,她們的主子並沒有化成神,沒有與宇宙結合,她只是一如往昔,萬花的香氣只叫她更哀傷。她對她們說:“我們被騙了,我們信奉了數千年的神本不存在,而我,只留在這裡,這裡並沒有永生。”
Hatshepsut在宮女前哭泣,她的痛哀感染了宮女,她們也一同流淚。她們有的明白有的不明白,只是,無論明白與否,她們也一同悲哭,主人傷悲,跟隨了一生的她們如何能不傷悲?
深沉的哀傷在封鎖了的金字塔內凝聚,彙整合了紫色的霧氣。哀傷也使萬花迅速腐爛,花屍滲出的汁液在百名宮女的腐屍之內融和,那是世上最奇異的味道,當花埋葬了屍體,芳香與腐臭融合,便構成了另一個宇宙的味道,猶如另一個世界的空氣,無人領受過,縱然無人喜歡,也無人敢說不好。
宮女不肯隨死神而去,她們留在金字塔內,與Hatshepsut長存。金字塔的各個房間成為她們的新皇宮,她們天天踐踏著自己的屍駭。失去肉身,她們不能再享用花香的油抹身、舞蹈,沒有肉身,她們的舞蹈成了靈魂的跳動,而花香,在空間中揮發,以香味代替形態與音韻。殘留記憶中擺動雙手的動作,如今在金字塔內如舊晃動,性感的肚皮依然誘人,只是,一切變成感應,沒有任何人看得見。
Hatshepsut與她忠心的宮女留在金字塔內三千四百年,年月漫長得令她們意識漸逝,她們的舞動逐漸散漫失控,迷糊的形態更迷糊,輪廓不得不隱沒。年月,令她們差點忘記了自己是誰。
舞動啊舞動!腐屍腐花的味道滲入了金字塔的牆壁,她們在這味道內徘徊打轉,迴歸又迴歸。忘記了自己是誰,忘記了因何在此,更忘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