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說越憤慨,到最後可謂是聲色俱厲,一手拍在轎壁上,大聲怒喝道:“吳節,當初你投書在我門下,某就知道你是個只知道走捷徑的小人。你雖然文才出眾,卻整日惑亂君王,端的是佞幸小人。明日就是會試,某也知道你要參加這次春闈大比。國家輪才大典,何等威嚴神聖。你不在家裡好生溫習功課,卻為了在皇帝駕前固寵,大半夜地帶著一個道士進宮。你身上還有半點讀書人的氣節嗎?小人,活脫脫的小人!”
說到激憤處,高拱竟破口大罵起嘉靖來:“昏君,昏君。在位四十年,朝政荒廢,民不聊生,嘉靖嘉靖,家家皆淨。”
這一罵,至少十分鐘,轎子旁邊一個幕僚模樣的人見這麼罵下去實在不堪,就提醒道:“閣老,大半夜的……”
高拱著才住了口,恨恨看了吳節一眼:“好自為之!”
這才啟轎走了。
等到高拱的轎子去得遠了,嘉靖這才走了出來,氣得渾身亂顫:“賊子,賊子,高新鄭這個潑皮!朕非殺……朕拿他也沒辦法。”
第三百一十六章胸有鐵石
高拱乃是新鄭人,又被人稱之為高新鄭。
他剛才這一席話之間將火燒到嘉靖頭上,一通昏君罵下來,早聽得旁邊的皇帝暴跳如雷。可這種情形對嘉靖來說也是家常便飯,從他四十年前繼承皇位起被楊廷和、楊慎父子責罵,接著是夏言和督察院的御使們,早就審美疲勞了。
一想,也犯不著同高拱置氣,若真要因此治高拱的罪,法理上也說不過去。而且,還會讓文官們更來勁。多少人慾求廷杖而不得,只要被皇帝打,立即就能名滿天下。
皇帝才不做這個傻子呢!
當下,嘉靖也不生氣,又一揮手,徑直朝前走去。
皇帝剛才被人一通罵,心情肯定十分惡劣。作為臣子,吳節自然不會去找這個不自在,索性閉上了嘴,跟在後頭。
走了一氣,也不知道多遠。嘉靖見吳節如此沉默,反覺得奇怪,轉頭:“吳節你也別放在心上,高拱著人一向以正直敢言自詡,性子也急,可是什麼人都敢罵的。你是朕的身邊人,又不是正經出身。今天讓他誤會你帶道士進宮,在高閣老的心目中,也就是一個……”
大約是覺得話難聽,嘉靖笑了笑,閉口不言。
吳節有些喪氣:“在高閣老心目中,或許我吳節就是個刁方、易牙似的人物吧。”
嘉靖哈哈大笑:“不算吧,你也就個東方溯。”
這個評價可不低,倒讓吳節有些驚喜:“臣當不起。”
說著話,不覺到了皇城附近的公卿大夫的居住區,吳節心中更是肯定,皇帝就是來找陸炳的。
進入這一片區域,街上的治安比起先前要森嚴得多。不斷有衙役上前盤查。好在吳節有官職在身,以公務為由一一打發了。
走得路實在太長。吳節只覺得腳軟一身發熱。再看看旁邊的皇帝。依舊氣定神閒,額頭上看不到半點汗珠。
他心中佩服,這個嘉靖體能真不錯,想我吳節每天早晨起來都會跑步打拳。可同他比起來還有所不如。
吳節卻不知道,嘉靖的身體素質其實很差。只不過他今天來的時候服用的丹藥有類似於興奮劑的效果。
吳節猜得沒錯,兩人在大街上走了半天,就來到陸家的大門口。
嘉靖站住了。朝前看了看。沉默下來,但表情依舊恬淡。
陸家這一年來因為陸炳失去了皇帝的寵信,家道已然中落,再不復往日的風光。到今天,就吳節看來,甚至還比不上當初他進陸家族學讀書時的光景。
只見前方一片黑壓壓的屋宇。一層疊一層,看得人心中沉重。
有冷風吹來。府中的幾棵大樹沙沙著響,一派蕭瑟淒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