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那一年過年,他當著穆槿寧的面,給楊唸的壓歲錢。
楊念從軟榻上爬下,將扳指握在手心,低著頭,平靜地依靠著軟榻而戰,眼瞳之內彷彿藏匿著別樣的悲傷。
秦昊堯皺著眉頭,面色鐵青,他並不知道,是否他的心裡腦中想念著穆槿寧的時候,也是跟楊念一模一樣的神情,一樣的——落寞哀傷。
或許正因為不忍這個孩子孤單,穆槿寧才挑下所有的重擔,用過於年輕的身軀,學習如何當一個孩子的孃親。
一道劇烈的疼痛,再度從額頭裂開,劍眉皺的更深更重,楊念回過頭來,看著秦昊堯的神情,這才收起了錦囊,吃力地端著圓凳,將圓凳放在秦昊堯的身後,他爬著站在圓凳上,伸出雙手,小拳頭用盡了力氣敲打在秦昊堯僵硬的肩膀上。
秦昊堯忍痛,因為腦袋都要裂開來一般的疼痛,他忽略了楊唸的舉動,等他察覺到,這個孩子的動作,卻又讓他另眼相看。
“你這小子,這又是哪裡學來討好人的本事?”他費勁地揚起笑容的弧度,嗓音不免有些低啞,如今頭痛雖然不曾緩解,但心裡的確舒暢許多。
哪怕這樣的安慰太膚淺,卻也聊勝有無。
“孃親痛的時候,我也這麼做的,孃親說就不痛了——”孩子雖然很小,但很會察言觀色,他看得出來秦昊堯身子不適,便用以往的經驗,套用在秦昊堯的身上。他這一番話,說的真真切切,天真無邪。
孩子或許是最容易哄騙的了,穆槿寧說什麼,他都相信。痛,也會說不痛,她的強顏歡笑,是付出了血淚才學會的坦然。
楊念無心的一句話,卻讓秦昊堯的心,墜入無底深淵。
他久久默然不語,楊唸的小拳頭,依舊密密麻麻落在他的後背,在他看來沒有太多力道的小拳頭,卻更像是透過他僵硬的軀殼,敲擊著他冰冷無動於衷的魂魄。
恨不得,將他與生俱來的冷漠,全部擊碎。
他的心中劃過一抹苦澀,驀然轉過身去,毫不猶豫就抱起了楊念,把他抱到床上,他的雙臂撐在床沿,英俊的面孔,對著那張稚嫩的小臉凝視了許久。
他將楊唸的眉目,嘴鼻,輪廓,稜角,細細地審視。
秦昊堯依舊擰著好看的俊眉,心中經歷許久的變化,彷彿風起雲湧,說不上來的,楊念跟穆槿寧之間,有莫名相似的地方。
她的心疼痛的時候,他也曾經視而不見,更曾經在她的傷疤上撒鹽,他挑剔,他刻薄,他諷刺,他輕蔑,他指責,他謾罵——他曾經踐踏她的尊嚴,撕扯她的忍耐,他不止一回把她逼到絕地。
但她,就跟這個孩子一樣,體貼關懷,哪怕當下是一個卑微的妾,她也從未失去一個妻子的本分。
“睡覺。”
他只是丟下兩個字,利落乾脆,發號施令,楊念也出奇地聽話,隨即自個兒脫下外袍褂子,躺下小小的身子,秦昊堯長臂一伸,將錦被蓋在他的身上,隨即冷著臉站起身來。
“到下雪那天,孃親就會回來嗎?”
楊念望著秦昊堯的俊挺背影,他怔了怔,最終才問出聲來。
秦昊堯彷彿不曾聽到一般,沒有回過頭來,直直走向不遠處的圓桌,再度坐下來,他喝得是濃茶,不讓他疲憊睏乏,但對身子的損耗也並非有利。
他的心中,彷彿也有一個聲音在詢問,今年快到年關,但還未下一場冬雪。
若是想著下第一場雪的時候,她就會回到大聖王朝,彷彿這樣的想念,就不再遙遙無期。
“會回來的。”
不知過了多久,秦昊堯才冷淡地開口,薄唇抿著的弧度,也是格外漠然,唯獨那雙黑眸之內,有了一分柔軟。
這,就算是他的承諾,他給楊念,也是給自己的承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