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仔細看看我?”湯蘭芳叫了起來,“你為什麼要仔細看看我?”
她忽然叫起來,因為她忽然又想到了一件比什麼事都可怕的事。
她忽然想起了那個小老頭說的話。
——我說出來你不會相信的,我到這裡來,只不過因為我老婆要脫光你的衣服,仔細看看你。
那時候她覺得很好笑,而且真的笑了出來,因為她從未聽過這麼荒謬的事。
現在她笑不出來了。
那時候她確實不相信那個小老頭說的是真話。
現在她相信了。
雷大小姐的手又伸了出來,這次伸出手並沒有打她的耳光,卻在解她的衣鈕。
湯大老闆每一件衣裳都是名師精工縫製,不但質料高貴,剪裁合身,而且還有一點特色——
她衣服的鈕釦做得特別精巧,就算她動也不動,別人也很難把她的衣裳解開。
這並不是說時常都有男人準備解開她的衣服,就算有人心裡很想這麼做,也沒有人敢真的動手。
這只不過是她的習慣而已。
她總認為一個女人衣服上的鈕釦,就好像一個陣地上的前哨一樣,能夠防守得嚴密些就應該防守得嚴密些。
可是現在這個陣地的前哨一下子就被瓦解了,一下子就被雷大小姐的手指瓦解了。
湯大老闆從未見過任何人的手指有她的手指這麼靈巧。
二
高天絕的手冰冷,冷如刀鋒,冷得就像是他斷臂上裝的鋼鉗一樣。
無論誰被這麼樣一隻手扼住咽喉就算不被嚇死了,也會嚇得半死。
元寶臉上卻連一點害怕的樣子都沒有,反而用一種很關心很同情的眼光看著高天絕,而且還嘆了口氣,搖著頭說:
“你實在是個很可憐的人,我實在很同情你。”
他居然還在可憐別人,就好像根本不知道這個可憐的人隨時都可以把他的喉結像門縫裡的核桃一樣捏碎。
“你同情我?”高天絕忍不住問,“為什麼同情我?”
“因為你恐怕已經活不長了。”
他自己的性命被人捏在手裡,反而說別人活不長了,而且說得很認真。
高天絕縱橫江湖二三十年,還沒有見過這樣的人。
“活不長的是我還是你?”他問元寶。
“當然是你。”
“我怎麼會活不長?”
“因為你病了,”元寶說,“而且病得很重。”
“哦?”
“如果我是你,早就回到家去,喝上一大碗滾燙的薑湯,蓋上兩三床棉被,蒙起頭來大睡三天,”元寶一本正經地說,“如果你聽我的話,照我的方法去做,也許還有救。”
高天絕好像已經聽得呆了,元寶眼珠子轉了轉,忽然握住了他的手。
“你自己摸摸看,你的手有多冷,簡直比死人的手還冷,”他又嘆了口氣,“所以我勸你還是乖乖地聽我的話,趕快回去吧。”
高天絕的手冰冷光滑,他的手又軟又暖。
他用兩隻手握住高天絕的一隻手,柔聲道:“像你這樣的人,真的應該好好照顧自己才對,如果連你自己都不照顧自己,還有誰來照顧你?如果你死了,恐怕連一個為你掉眼淚的人都沒有。”
他沒有笑。
這些話好像真的是從他心裡說出來的,他希望高天絕能夠給他感動。
他常常想去感動別人,因為他自己也常常會被別人感動。
像他這麼樣容易被感動的人大概很難再找出第二個了。
高天絕卻連一點反應都沒有,可是也沒有把他的手從元寶手裡抽出來。
這已經是種很奇怪的反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