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夠了……酒夠了……”明山大著舌頭說道,“今天叨擾幾位老哥,明天的,我請。”
待到文貴把他扶著,踉踉蹌蹌進了上房,打熱水替他洗了腳,明山往鋪上一倒。便即酣然入睡。
再醒來的時候,不知是什麼時分,房子裡黑乎乎的。想動一動手腳,卻彷彿如夢魘了一般,被什麼壓住了,一絲也動彈不得。
“明老爺,”一個人在他耳邊低聲說道,“別亂動,吵醒了別人,不是玩兒的。”
明山聽出來。這是一起喝酒那個中年人的聲音。接著有一絲微弱的燭光亮起,明山這才發覺。自己正直挺挺地躺在炕上,兩個年輕人騎在自己身上,把手腳按得死死,腦袋則是被那個中年人撳著。
這一下,嚇得幾欲暈去,心想:我這是遭了賊麼?
誰知不是。片刻之後,就見老的那一個,持了一張桑皮紙,輕輕蒙在明山的臉上,然而將嘴裡含著的一口酒,在桑皮紙上細細地從下到上噴了一遍。
明山目不能視物,口鼻卻頓覺呼吸不暢,本能地就鼓起嘴來吹氣,想將那張紙吹開,然而桑皮紙溼了酒霧,粘搭搭地沾在臉上,一時又哪裡吹得開?
他的心中,忽然想起了一件恐怖至極的事情,肝膽俱裂之下,不由就要張嘴大喊!然而那個中年人只用食指在他喉結底下的小窩上輕輕一按,便生生掐斷了他的聲音。
“明老爺,你忍一忍,很快就能完事兒。”中年人輕聲說道。
老的那一個,雙手極是麻利,第二張桑皮紙跟著便覆上了明山臉,照樣是含一口酒,細細噴勻。等噴到第五張,明山的身子一陣抽搐過後,便不動了。老者卻仍然一絲不苟地如法炮製,直到用足了七張紙,這才停手。
“司馬大爺,何必又費了兩張好紙。”中年人一邊看著手下的兩人把明山的手腳擺開,被子蓋好,一邊說道。
“開加官的規矩,就是這樣。”老者低頭收拾著一個小包袱,用蒼老渾濁的聲音說,“打從我師爺起,伺候那些王爺大人們上路,也都是這個規矩。”
說罷,走到炕邊,將那七張粘在一起,已接近乾燥成了一張紙殼的桑皮紙,一揭而起。明山固然早已氣絕,而眼鼻口的形狀,卻牢牢印在紙上,凹凸分明,猶如一個精巧的面具一般。
“難怪叫做開加官,”中年人看得翹舌難下,呆呆地說道,“真是跟戲臺上跳加官的面具,一般無二。”
到了第二天早上,文貴幾回叫不醒老爺,待到進房一看,立刻便大哭大嚷起來,兩名解差,也忙不迭地趕了進去。等到解差出來,店裡的客人才知道,乃是一名流放的犯官,酒後暴病身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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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些事,京裡的人們不會知道,而深宮之中的太后,更不會去關心。這幾天來,雖然快刀斬亂麻地處置了小安子和小成子,她的心中,卻始終有一個念頭揮之不去,忍了又忍,終於還是忍不住,派了李進喜出宮去辦這件事。
等到李進喜回來,在她面前一跪,慈禧的心裡,卻又有些亂了,就彷彿是看著寶官要揭盅,不知會開大還是開小?這一瞬間,她幾乎就想叫李進喜走開,讓自己永遠不知道答案好了。
然而太后的尊嚴,到底還是讓她定下了心神。
“去瞧過了?”慈禧面無表情,淡淡地問道。
“回主子的話,裡外都瞧過了。”李進喜伏在地上,小心翼翼地答道,“就是一個兩進的院子,不算大,樸實得很。”
聽見李進喜這樣說,慈禧的心裡忽然變得好受了些,然而還有一句最重要的話不曾問。
“那……裡面兒呢?”
“四白落地,挺齊整的,不過屋頂是屋頂,牆是牆,奴才不曾瞧見什麼鏡子。”
原來是這樣,原來是這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