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小時候在外公家經歷過無數個這樣的垂暮,對垂暮時分的畫眉村景色記憶尤其深刻。那個時候的畫眉村會非常安靜,安靜得讓我有點擔心。因為此時外面的人已經回到屋裡了,牛也回棚了,雞鴨也回籠了。所以此時的村莊會非常安靜。月光靜靜地不甚明朗地照下來,整個世界就如到了陰陽交替的邊界。
我想,餘遊洋追竹溜子和那個矮人的時候,應該就是在這樣的景色之下。她眼前看到的景象應該跟我後來看到的差不了多少。老河岸邊的樹,老河上面的橋,老河兩邊的水田,在幾十年裡沒有發生過什麼大的變化。或許那時候的樹稍低一些吧。發生了巨大變化的是餘遊洋背後的房屋,尤其是那座龐大的馬家老宅。
竹溜子就在那個矮人身後水印子一樣的影子裡奔跑。
當那個矮人即將走到老河橋上時,餘遊洋以為他會繼續往前,一直離開畫眉村。此時她還認為他是跟著別的村的人來這裡“看老”的。
可是他在就要踏上老河橋的時候,突然往左一轉,走到了老河的堤岸上。然後他順著堤岸走去。
餘遊洋心中犯嘀咕:他這是要走到哪裡去?
她回頭看了看遠處的馬家老宅,那邊的白燈籠的光比月光還明亮,道士唱哀歌的聲音幽幽地傳來。
再回過頭來,那個矮人已經走出好遠一截路了。那個矮人好像故意在她沒有看到他的時候飛速前進。餘遊洋剛從屋裡追出來的時候也是這樣。剛剛明明還在眼前,稍微打岔,他便不見了。
她不管這麼多了,急忙邁開步子追上去。
順著老河的堤岸走了一段距離,她發現那個矮人忽然就不見了。
更奇怪的是,竹溜子也不見了。
餘遊洋原地轉了一圈,沒看見半個人影。堤岸的草叢裡不知名的蟲子開始叫了起來。月光稍稍亮了一些。
難道跳到老河裡去了?餘遊洋心想道。她走到堤岸的邊緣去看,沒發現水裡有什麼東西。
難道鑽到地下去了?餘遊洋又心想道。如果真是這樣的話,我是沒有辦法鑽到地下去看的。
她不知道該怎麼辦,在那裡站了一會兒,既沒聽到腳步聲,也沒有聽到竹溜子的叫聲,於是只好作罷,準備原路返回。
在轉身的時候,她忽然看到左邊不遠處有一棵高大的苦楝樹,樹下有一個小屋。那個屋不到一個成人那麼高,但是有門有瓦。麻雀雖小,五臟俱全。
她這才意識到自己已經走到土地廟的位置來了。
那時候的每個村子都有一個土地廟。土地廟不是正常的廟,遠遠沒有和尚住的廟那麼寬大。土地廟很矮,比小孩子高一點,比成人矮一點。一方土地養一方人,土地能生五穀,是人的“衣食父母”,因而人們祭祀土地。
莫非那個人躲到土地廟裡面去了?餘遊洋心中猜測。不過誰有這麼大的膽子,敢佔了土地神的地盤?
這麼想著,她悄悄靠近土地廟。
土地廟的門口貼了一副對聯。對聯寫的是:“莫說是土偶木偶,須知能福人禍人。”對聯上的字跡餘遊洋認得,那是村裡照顧土地廟的老婆婆找馬秀才寫的。
她朝土地廟裡面瞧去。這一瞧不要緊,裡面的情景嚇了她一跳!
那個矮人果真躲在土地廟裡!不過他此時已經一動不動了,眼睛瞪著,神情似怒似喜,手裡持著一個長方形的木牌。
原來他就是土地公公!
竹溜子正在他的腳下跑來跑去。或許它還在犯疑,這矮人怎麼突然就變成了一尊紋絲不動的木偶呢?
餘遊洋倒抽了一口冷氣。難怪他看到村裡人的時候似乎熟悉得不得了,他是鎮守在這一方土地上的土地公公,怎麼可能不認識這一方土地上生活的人呢?也難怪村裡沒有人認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