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義興不禁一笑道:“楊公方才是天下人都敬仰和羨慕的物件啊。”
位極人臣,輔佐君王,創下中興偉業,四朝之臣,嘔心瀝血,此後功德圓滿,入天人閣,列為首輔大學士。
這樣的人生,足以笑傲任何王侯了。
楊彪卻也回以一笑道:“殿下不也如此嗎?”
二人對視,都是笑了。
對啊,能進入了天人閣的人,誰沒有一個圓滿的人生呢?陳義興也曾是一代賢王,此後高風亮節,退出奪嫡之爭,行萬里路,讀萬卷書,這又何嘗不是另一種圓滿?
楊彪道:“外人看來,你我都是功成名就,卻是不知,入這天人閣的學士,又何嘗不曾有辛酸的往事呢?”他看了一眼陳義興:“殿下,是嗎?”
這一句話,似乎一語雙關。
陳義興沉默了。
楊彪吁了口氣,接著道:“厭世的人,甘願遁入此地,都是如此啊,老夫成就太大了,功高蓋主,若是不入天人閣,朝廷怎麼能夠放心呢?老夫進了這裡,老夫的子孫們才能得到老夫的廕庇,如今安享山下的繁華啊。”
楊彪一雙混沌卻透著精明的眸子凝視陳義興,聲音微微頓了頓,繼而認真地說道:“想必殿下亦是如此吧,廟堂中的事,蔣學士可能看得不夠透,而殿下,定是看得透的。就如天下人都知道殿下是高風亮節,退出帝位的爭奪,甘願浪跡江湖之上,可在老夫看來,事情一定不是這樣簡單。”
這一語,竟是戳中了陳義興的痛處,也不知是風,還是這一句話,陳義興眨了眨眼,滾燙的淚落了下來,而他突的笑了,笑中卻是帶著苦澀。
“那些都是許多年前的事了,若是楊公不提,我竟險些忘了。”
楊彪也笑了,道:“你忘不掉,曾如那些歷歷往事,老夫也忘不掉,說忘掉的人,只是因為他將這些記憶深埋在了心底,藏得再深,可終究,它還在。”
楊彪眯著眼道:“你聽說過墨家嗎?”
“什麼?”陳義興微微皺眉。
墨……在這個時代,幾乎等同於是偽學的代名詞。
楊彪徐徐道:“在極北之地,當初武帝尊儒,大肆打擊諸雜學,這些雜學之人都遠遁了,甚至老夫曾聽聞,他們出了長城,越過了匈奴故地,到了極北之地定居,當然,這可能只是虛言,事到如今,又有誰在乎呢?不過在很久之前,域外之地的商賈曾進上一部號稱墨家子弟的書籍,說是隻要有合適的條件,人的心是可以換的,哈哈,這等奇談怪論,實在可笑。可是……”
他突然嘆息了一聲,才又道:“老夫在想,若是心真的可以換,那麼許多事,就真的可以忘記嗎?”
陳義興莞爾。
他覺得楊彪實是突發奇想,不過他隨即一笑道:“其實……換與不換,有什麼要緊?這些,其實都已經不重要了。來京師的時候,那些傷疤,總在我的心上,可是遇到了陳凱之,我再想起這些,便會唱歌。”
“唱歌?”楊彪不禁一怔,似是有點不明所以。
陳義興卻只是笑了笑,他沒有將歌唱出來,也沒有再繼續在這個話頭上說下去,因為在他看來,這是陳凱之和他之間的秘密。
他朝楊先生作揖,便道:“楊公,請注意身體,該回去歇一歇了。”
…………
天人閣是大陳朝學子的中心,而這座金碧輝煌的洛陽宮,則是這大陳朝的中心。
今日,乃是講的日子,翰林們則對於講最為看重。
所謂講,便是這些飽讀詩書的翰林們,給皇帝講課。
其中有帝王之術,有經義文章,一百零九個翰林,此刻都跪坐在文樓。
鄧健就在其中,不過他的官職實在低微,只是在最不起眼的角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