痴的看著努達海,動也不能動。
新月卻勇敢的摔了摔頭,把眼中的淚,硬給摔掉了。堅定的看著努達海,她用平穩的聲音,有力的說:“努達海!你聽著!黃泉這條路,我不能讓你單獨去走!人生這條路,你也不能讓我單獨去闖!上一回我追來巫山,就為了與你同生共死,這一回我堅持隨你出征,為的也是與你同生共死,上次在巫山,你本要死,是我要求你活了下來,這一段活著的日子,雖然風風雨雨,可到頭來,你反敗為勝,已經洗雪前恥,恩恩怨怨,也撥雲見日,咱們真是沒有白活這一場,是不是?”努達海動容的,深深的凝視著新月。
“現在,你我心中,都了無遺憾,雁姬託付我的事,我也不負使命。全天下最瞭解我的一個人就是你,請你告訴我,你死了,我怎樣單獨活下去?追隨你而去,是我唯一的,也是最美好的一條路!你如果覺得你是死得其所,你讓我也死得其所吧!”努達海知道說什麼都沒有用了,何況,他也沒力氣去多說了。他的唇邊湧現了笑意,眼光和新月的眼光交纏著。
“新月,”他低喚著:“你讓我沒有虛度此生!”
“你也是!”新月痴痴的說。
努達海的雙手一鬆,溘然長逝。
驥遠猛的一驚,撲上去大喊:
“阿瑪!阿瑪!你回來!回來!阿瑪……”
新月輕輕的放下了努達海的手,彎下身子,很細心,很輕柔的撫摩著努達海的眼皮,讓他闔上了雙目。然後,她慎重的取下了掛在脖子上的新月項鍊,轉身對驥遠說:
“驥遠,這條項鍊上的心意與愛,我受之有愧!能不能請你幫我,再轉贈給塞雅,我一直覺得,這條項鍊是屬於她的東西,你曾經拒絕過我一次,希望這次,你不會再拒絕了!”
說著,她就抓起了驥遠的手,把那條項鍊塞進了他的手裡。驥遠呆呆的看著手裡的項鍊,整個人陷在劇烈的悲痛中,已經神思恍惚了。一時間,他握著項鍊,呆怔在那兒,不知道心之所之,身之所在。就在驥遠失魂落魄的當兒,新月已拔出了一直隨身攜帶的匕首,雙手握住匕首的柄,用盡全身的力氣,重重的對心口刺了下去。她倒在努達海的身上,頭貼著他的前胸。她的血和著他的血,染紅了他那件白色的甲冑。上天沒有讓她痛苦太久,她很快的,就追隨他而去了。
驥遠驀然醒覺,震撼與悲痛,都達於極點,他目瞪口呆的跪在那兒,接著,就雙手握拳,仰頭狂喊:
“阿瑪……新月……”
他的呼聲,穿透了雲霄,直入蒼天深處。山谷中震盪著迴音,似乎天搖地動。但是,無論怎樣強烈的呼喚,都再也喚不回新月和努達海了。他們平靜的偎依著,兩人的唇邊,都帶著微笑,把人世的紛紛擾擾,是是非非,恩恩怨怨……一齊都拋開了。一個月以後,驥遠帶著大軍,扶著努達海和新月的靈柩,回到了北京。老夫人、雁姬、珞琳、克善、雲娃、莽古泰、以及挺著大肚子的塞雅,都是全身縞素,迎接於北京城外。那時已經是冬天了,雪花紛飛,大地蒼茫。兩路悲悽的隊伍匯合在一片白茫茫中。驥遠抬起滿是風霜的面孔,對家人們說了兩句話:“我從來沒有經歷過如此壯烈的戰爭,我也從來沒有看見過這麼美麗的死亡!”
一九九四年六月二十二日完稿於臺北可園
本書故事純屬虛構,與正史無涉
瓊瑤
全書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