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耳邊一個熟悉的聲音低喝:“小王八蛋,跟我來!”這句“小王八蛋”,平生不知已給這人罵過幾千百次,當下更不思索,乖乖的跟了便走。抓他辮子、扭他耳朵之人,手法熟練已極,那也是平生不知已抓過他、扭過他幾千百次了,正是他母親韋春芳。兩人來到房中,韋春芳反腳踢上房門,鬆手放開他辮子和耳朵。韋小寶叫道:“媽,我回來了!”韋春芳向他凝視良久,突然一把將他抱住,嗚嗚咽咽的哭了起來。韋小寶笑道:“我不是回來見你了嗎?你怎麼哭了?”韋春芳抽抽噎噎的道:“你死到哪裡去了?我在揚州城裡城外找遍了你,求神拜佛,也不知許了多少願心,磕了多少頭。乖小寶,你終於回到娘身邊了。”韋小寶笑道:“我又不是小孩子了,到外面逛逛,你不用擔心。”韋春芳淚眼模糊,見兒子長得高了,人也粗壯了,心下一陣歡喜,又哭了起來,罵道:“你這小王八蛋,到外面逛,也不給娘說一聲,去了這麼久,這一次不狠狠給你吃一頓筍炒肉,小王八蛋也不知道老孃的厲害。”所謂“筍炒肉”,乃是以毛竹板打屁股,韋小寶不吃已久,聽了忍不住好笑。韋春芳也笑了起來,摸出手帕,給他擦去臉上泥汙;擦得幾擦,一低頭,見到自己一件緞子新衫的前襟上又是眼淚,又是鼻涕,還染上了兒子臉上的許多炭灰,不由得肉痛起來,拍的一聲,重重打了他一個耳光,罵道:“我就是這一件新衣,還是大前年過年縫的,也沒穿過幾次。小王八蛋,你一回來也不幹好事,就弄髒了老孃的新衣,叫我怎麼去陪客人?”韋小寶見母親愛惜新衣,鬧得紅了臉,怒氣勃發,笑道:“媽,你不用可惜。明兒我給你去縫一百套新衣,比這件好過十倍的。”韋春芳怒道:“小王八蛋就會吹牛,你有個屁本事?瞧你這副德性,在外邊還能發了財回來麼?”韋小寶道:“財是沒發到,不過賭錢手氣好,贏了些銀子。”韋春芳對兒子賭錢作弊的本事倒有三分信心,攤開手掌,說道:“拿來!你身邊存不了錢,過不了半個時辰,又去花個乾淨。”韋小寶笑道:“這一次我贏得太多,說什麼也花不了。”韋春芳提起手掌,又是一個耳光打過去。韋小寶一低頭,讓了開去,心道:“一見到我伸手就打的,北有公主,南有老孃。”伸手入懷,正要去取銀子,外邊龜奴叫道:“春芳,客人叫你,快去!”韋春芳道:“來了!”到桌上鏡箱豎起的鏡子前一照,匆匆補了些脂粉,說道:“你給我躺在這裡,老孃回來要好好審你,你……你可別走!”韋小寶見母親眼光中充滿擔憂的神色,生怕自己又走得不知去向,笑道:“我不走,你放心!”韋春芳罵了聲“小王八蛋”,臉有喜色,撣撣衣衫,走了出去。韋小寶在床上躺下,拉過被來蓋上,只躺得片刻,韋春芳便走進房來,手裡拿著一把酒壺,她見兒子躺在床上,便放了心,轉身便要走出。韋小寶知道是鄭克爽要她去添酒,突然心念一動,道:“媽,你給客人添酒去嗎?”韋春芳道:“是了,你給我乖乖躺著,媽回頭弄些好東西給你吃。”韋小寶道:“你添了酒來,給我喝幾口。”韋春芳罵道:“饞嘴鬼,小孩兒家喝什麼酒?”拿著酒壺走了。韋小寶忙向板壁縫中一張,見隔房仍是無人,當即一個箭步衝出房來,走進隔房,開啟櫃子,取了老鴇的那瓶“迷春酒”,回入自己房中,藏在被窩裡,拔開了瓶塞,心道:“鄭克爽你這小雜種,要在我酒裡入毒藥,老子今日給你來個先下手為強!”過不多時,韋春芳提著一把裝得滿滿的酒壺,走進房來,說道:“快喝兩口。”韋小寶躺在床上,接過了酒壺,坐起身來,喝了一口。韋春芳瞧著兒子偷嫖客的酒喝,臉上不自禁的流露愛憐橫溢之色。韋小寶道:“媽,你臉上有好大一塊煤灰。”韋春芳忙到鏡子前去察看。韋小寶提起酒壺往被中便倒,跟著將“迷春酒”倒了大半瓶入壺。韋春芳見臉上乾乾淨淨,哪裡有什麼煤灰了,登時省起兒子又在搗鬼,要支使開自己,以便大口偷酒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