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舒不習慣別人給她下跪,笑笑:「起來吧,大冷天的,別跪了,給他們搬兩個凳子,坐著說話就是。」
那班主要彎腰:「謝奶奶體恤。」
秦舒指了指他身後跟著的那個武生,臺子上身手利索,這麼下得臺來卻彷彿身量不足的樣子,問:「是我這幾個丫頭,想見見他,跟頭翻得這樣利索的不多見。」
旁邊自有人端了一託盤白銀,秦舒道:「寒天臘月的,又是除夕,叫你們過來搭臺子,很不好意思,一點點心意,不要推辭了。」
他們這樣的人家,做的就是逢年過節的生意,那武生接了銀子,聲音清脆:「謝奶奶賞賜。」
那聲音一出來,便叫丫頭婆子都吃了一驚,小茴香湊在秦舒耳邊道:「姑娘,是個女孩子誒。」
這個時候的戲班子,是實實在在的下九流,也沒有女子唱戲的說法。那班主怕主家忌諱這個,忙把那小姑娘往後面拉扯:「奶奶容稟,這丫頭是混進來,我實在不知道。這不是我們班子裡的……」
那小姑娘立刻跪下,給秦舒磕頭:「奶奶恕罪,奶奶恕罪。」
兩個人頗為滑稽,惹得丫頭婆子都捂著嘴笑起來。
秦舒擺擺手,笑:「哪至於就這樣磕頭了,我看你翻跟頭比好些男武生還強一些。」又從旁邊單獨拿了一封銀子,招手叫她上前來:「既然你多給我磕了幾個頭,少不得要給你一份兒壓歲錢的。」
那小姑娘年紀小,接了錢立刻高興起來,膽子也大,一臉的油彩:「我新學了一個小曲兒,唱給奶奶聽。」
秦舒含笑點點頭,就見那小姑娘朝著戲臺子揮了揮手,琴簫聲便漸漸響起,吟唱聲響起。
一琴一蕭,音律彷彿潮水一樣磅礴而來,叫秦舒愣在那裡,雙手控制不住地發抖。
小茴香本來聽著,一轉頭見秦舒蒼白著臉,微微發抖,又恐她是哪裡不舒服,忙問:「姑娘,你不舒服嗎?」
秦舒搖搖頭,一隻手抓緊扇柄,指節皆白,她勉強露出一個笑,問那小姑娘:「你剛剛唱的這首曲子,是誰教你的,誰寫的曲子,誰填的詞?」
那小姑娘叫她嚇住,結結巴巴道:「是我哥哥教我的,我也不知道是誰寫的。」
那班主怕這丫頭得罪貴人,連忙道:「回奶奶的話,這本是從京城傳過來的曲子,本也不符音律,只因為是當朝大學士賀尚書化名填的詞,又朗朗上口,這才叫這些小兒唱起來。」
秦舒癱軟在那裡,問:「大雨落幽燕,白浪滔天,秦皇島外打漁船,這一句是誰寫的?」
小茴香見秦舒這樣反常,問:「姑娘,怎麼了?」
那班主跪下道:「不敢隱瞞奶奶,這的確是賀尚書填的一句詞。這是十年前陛下金臺宴飲,賀尚書醉酒所做,此事人人皆知。雖然賀尚書酒醒之後,說此句並非自己所做,不叫署自己名字。此句雖無署名,但人人皆知是賀尚書所做。」
秦舒連呼吸都急促起來,指甲不知不覺叫自己掐進手心裡,問:「這個賀尚書,就是朝廷上的賀學士,賀九笙,是不是?」
班主也聽說那起子街頭巷尾的傳言,說如今的閩浙總督陸賾同那位女子出仕的賀學士,一向不合,他暗恨這個小丫頭,偏偏在這個府邸裡唱什麼賀學士寫的詞,一邊不停地去打自己嘴巴:「奶奶恕罪,奶奶恕罪,不該唱賀尚書的詞……」
秦舒聽了,蒼白的臉上露出一種詭異的笑容,她穩了穩心神,這才道:「我不過隨便問問,倒把你們嚇著了。」又把那姑娘拉起來:「小妹妹,不好意思,把你嚇著了。」
此時秦舒已經毫無聽戲的興致了,只怕那位小妹妹回去受罰,勉強又坐了一會兒,聽了一段《驚夢》,這才打了打哈欠,對著丫頭婆子道:「我困了,坐不住了,就先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