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舒默默的瞧著燈燭不言語,又聽周大娘在旁邊嘮叨:「憑兒姑娘,按理說,論你的樣貌人才,便是嫁給幾百畝地的小地主也是綽綽有餘。現如今到了我這裡,連一個好的都不曾有。我說個法子,說得不好,你別動氣。」
秦舒道:「您說就是。」
周大娘道:「那府裡說不準什麼時候就找來了,姑娘你最好尋個好人家嫁出去。這嫁過人了,難道那大爺還把你擄回去嗎?這旁人都沒什麼,只是府衙的王書辦,就是幫你辦戶籍的那個。他是土生土長的揚州人,會寫幾個字,家裡世世代代都在衙門裡做胥吏,家資不薄。更加難得的,他是個好人,先頭的那個老婆得了病,花費了一二百兩銀子治病,半點沒有嫌棄的……」
秦舒截斷她的話,找了個藉口:「大娘,有件事我沒有告訴你。先前跟著大爺的時候,每回都是喝了避子湯的,數起來,少說也喝了不下幾十碗。我自己偷偷瞧過大夫了,那湯藥藥性強,我已經生不了孩子了。每月裡小日子來的時候,疼痛難忍,就是那時候喝避子湯留下的症候。」
周大娘彷彿被雷劈了一般,長嘆了口氣:「這群天殺的東西,竟然這麼禍害人。難怪這幾個月不停有人上門提親,你只說不願意,我還當你眼光高,原是這個緣故。這些大戶人家,原不把下人當個人來看。以為人人都想攀附富貴,既拉了丫頭做那事,又不許人生孩子,生生把身子都熬壞了。」
她說著說著,想起自己在園子裡的傷心事來,一邊痛罵一邊哭,反倒是秦舒要丟開手裡的繡活兒來寬慰她:「別管以前如何,咱們現在過得好就成了。總歸大家還有一條命在,那園子裡不知多少人連命也沒了,算起來,我們也算走運了。」
周大娘哭了半晌,抽抽搭搭打了個嗝:「也是,咱們有的吃有的喝,算起來也比很多人強。只是那王書辦一片誠心,人又實在是個好的,真是可惜了。」
她的情緒來得快,去得也快,擦了擦眼淚,便要回去睡了,叮囑:「你關好門窗,免得那起二流子街面上的混子,隔著河對岸,往你房裡偷看呢。」
秦舒等她走了,點著油燈,又做了一個時辰的繡活兒,這才滅了燈上床歇息。
第二天,天微微亮,周大娘便起床,帶著夏荷在院子裡洗洗刷刷,預備著做豆腐,把泡好的豆子拿出來又洗過了一遍,便吩咐夏荷:「夏荷,你去燒火去。」
秦舒起來的時候,已經滿院子都是豆香了,她披了衣裳起來,就見夏荷端了一大碗的熱豆漿:「小姐,你快喝碗熱豆漿,這個第一鍋的,最養人了。」
秦舒端起來喝了一口,又香又清甜,沒有絲毫的豆腥味兒,她站在廚房門口,就見周大娘叫水汽蒸得紅光滿面,正擄袖子往大鍋裡下滷水。
周大娘瞧見了,忙叫秦舒出去:「這屋子裡油煙重,沒得把衣裳都燻了,你出去歇著,我半個時辰就好了。」
秦舒就勸她:「這做豆腐,每日這樣累,也不過一百多文,您就是多睡會兒,養養身體也比這值。」
周大娘哈哈笑一聲:「我這才四十多呢,哪兒能閒著,把骨頭都懶壞了。等我五十了,叫你們姐弟兩養老也不遲。」
秦舒把那碗豆漿喝了,正往外頭去,就見夏荷開了門,迎了個人進來。
來人是十五六歲的姑娘,一身桃紅色的綢衫,梳著雙丫髮髻,頭上戴了碎金子做的瓔珞,見著秦舒,先是行了個禮,笑著問:「請問,是周家姑娘嗎?」
秦舒點點頭:「不敢這樣稱呼,已嫁過人了,喚我周娘子就是。」
那姑娘便笑著道:「周娘子,我家老太太昨日瞧了你的繡樣,很是喜歡,說不像咱們揚州一貫的那些老樣子,倒是像南京官面上的官繡。正好,我家小姐的夫家也是祖籍南京,想請您去教教小姐刺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