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公夫人聽了,嘆了嘆氣,捏了捏手上的佛珠:「賾哥兒這輩子也是苦,母親去得早,南京府裡面又亂,老太太如今萬事不管,這麼多年,連個知冷知熱的人都沒有。」
她拍拍五爺的肩膀:「不過這兒事恐怕也由不得他自己,就算我們不問,只怕漢王也要過問的,你們年紀相近,你勸勸他。」
…………
陸賾回府的時候,雨下得更大了,他迷迷糊糊躺在馬車上,半夢半醒之間彷彿見秦舒捧著茶杯盈盈淺笑:「大爺,喝了酒要吃些解酒茶才好。」
這樣乖順的秦舒只存在於他的夢裡,他想,她只會佯裝路不平,潑半杯茶在他衣襟上,不懷好意的笑笑:「天氣太熱,潑杯涼茶也沒什麼的吧?」
陸賾不敢動,夢裡連眼睛也不捨得眨一下,只怕眨了眼睛好容易夢到的故人就消失了。
他覺得眼睛發酸:「你過得還好吧,佛說善心之人,不必候在地府,會很快輪迴轉世的,想必你已經不知道投胎到哪裡,成為一個女娃娃了。」
對面倩影微微搖頭,眼波橫轉:「我過得很好啊!」
陸賾覺得她是那麼遠,伸手去拉她,卻突然驚醒。他望了望,原是在內間的拔步床上,澄秀正蹲在地上給陸賾脫靴子。
澄娘子也不年輕了,她剛才端了解酒茶來,便聽睡夢中的陸賾口中喃喃,叫著憑兒二字,她望著陸賾,勸:「爺,憑兒姑娘已經死了五年了,不會再回來了。」
說罷,跪下來:「爺,奴婢知道說這些話,是大大的不合規矩。可是夫人臨終前叫我好好照顧爺的起居,我時時刻刻都記在心裡。倘若夫人還在,看著爺如今為了一個奴婢自苦,不肯娶妻,又怎麼會安息呢?」
陸賾笑笑,伸出一隻手抬起澄秀的下巴:「你哪裡配說她呢?她是主子,你是奴婢,連主子都不敬了,你果真是半點沒有規矩了。」說著喊了一聲:「來人。」
外頭立刻進來兩個侍衛:「爺。」
陸賾鬆開手,澄秀癱倒在地上,吩咐:「領你們的管家娘子下去,杖責二十。你今日編排你主子一句,便去小祠堂她靈位前跪足十日。」
澄秀癱倒在地上,滿臉淚水,朝著陸賾磕了個頭,便被拖了下去。陸賾吩咐的杖責二十,又是侍衛行刑,並不是府裡的婆子,這二十杖實打實的皮開肉綻。
丁謂念著多年的情誼,送了金創藥來,見澄秀趴在床上,整個人虛脫得彷彿才下河裡洗過一樣,道:「你明知道憑兒姑娘是爺的逆鱗,又何苦扎他的心呢?你又不是不知道,也就是這一兩年,爺才能睡個整宿覺,又何必自找苦吃。」
澄秀聽了,默默不作聲:「人死如燈滅,一直守著,那燈也不會再燃起來。」
丁謂見她冥頑不靈,搖搖頭,放下金瘡藥便走了。他回去的時候,果然見陸賾已經睡不著了,書房的燈大亮著。
他走進去,勸:「爺,要是睡不著,煎了安神藥吃了再睡。」
陸賾本在架子上找書,忽然看見一本警世小說,他翻開一頁,書頁已經有些泛黃了,見上面是秦舒的眉批——浮生長恨歡娛少,她用著他寫的字帖,又肯下苦工,後來的字已經骨架間已經與陸賾的字有五六分像了。
那場大火燒得徹底,統統燒得乾淨,什麼東西也沒給他留下,這本書是她在她日常乘涼的水閣裡尋到的。
陸賾看著那字,心裡默默道,不知道那時候的她是以怎麼的心情寫下這話眉批的,浮生長恨歡娛少,她那短短的一生,得意時少,失意時多,從遇見自己開始,就是歡愉少了;同自己朝夕相處那半年,只怕唯有一個浮生長恨的「恨」字。
陸賾坐在那裡半晌,望著書案上的一副美人丹青出神兒,不知坐了多久,外頭丁謂捧了緋色官袍來:「爺,該上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