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傾城之戀》裡,從腐舊的家庭裡走出來的流蘇,香港之戰的洗禮並不會將她感化成為革命女性;香港之戰影響範柳原,使他轉向平實的生活,終於結婚了,但結婚並不使他變為聖人,完全放棄往日的生活習慣與作風。因之柳原與流蘇的結局,雖然多少是健康的,仍舊是庸俗;就事論事,他們也只能如此。
極端的病態與極端覺悟的人究竟不多。時代是這麼沉重,不容易那麼容易就大徹大悟。這些年來,人類到底也這麼生活了下來,可見瘋狂是瘋狂,還是有分寸。”(張愛玲:《關於〈傾城之戀〉的老實話》)
2
1944年8月26日新中國報社舉辦了一場“《傳奇》集評茶會”,席中有人問張愛玲:“對《永珍》上所刊的批評(迅雨文章)和《雜誌》上所刊的批評(胡蘭成文章),以為哪一篇適當?”
張愛玲答:“關於這,我的答覆有一篇《自己的文章》,刊在《新東方》上。”
為了這句話,後人便都以為她的《自己的文章》是答覆迅雨的了,然而綜合當時的情形就可以想明白,這明顯是耍花槍,不想正面解釋,因怕越描越黑。
——她總不能明說:不關迅雨的事,我是在跟胡蘭成對話呢!
倒是在《我看蘇青》裡,她借蘇青之口把自己要說的話給說出來了:“前兩天的對談會里,一開頭,她發表了一段意見關於婦女職業。《雜誌》方面的人提出了一個問題,說:‘可是……’她凝思了一會,臉色慢慢地紅起來,忽然有一點生氣了,說:‘我又不是同你對談——要你駁我做什麼?’”
《我看蘇青》發表於《天地》雜誌1945年4月號。但我以為,這篇文章應該寫在一年前,是回應胡蘭成1944年8月發表的《談談蘇青》的。可是由於一連串的筆墨官司,加之她在這個月已與胡蘭成秘密結婚,而小報記者對她的韻事亦有所風聞,不住旁敲側擊,她不得不處處小心,於是把發表時間推遲了一年,免得又被人拿來做文章。
第九章 與子相悅(5)
從1944年1月起,張愛玲在《永珍》雜誌連載長篇小說《連環套》,六期後忽然“腰斬”。這原因與傅雷的批評有沒有關係不得而知,但是張愛玲自己在後來的解釋是因為寫得差,“寫了半天還沒寫到最初給我印象很深的電影院的一小場戲,已經寫不下去,只好自動腰斬。同一時期又有一篇《創世紀》寫我的祖姨母,只記得比《連環套》更壞……自己也知道不行,也腰斬了”。
那段時間可以說是張愛玲的創作全盛期,警句妙語簡直像銀河落九天那樣飛濺出來,有種跳躍可喜的生命力,諸如:
“她今年三十一歲,略有點顯老了,然而就因為老相變粗糙了些,反而增加了刺激性。身上臉上添了些肉,流爍的精神極力地想擺脫那點多餘的肉,因而眼睛分外的活,嘴唇分外的紅。”
“她伸直了兩條胳膊,無限制地伸下去,兩條肉黃色的滿溢的河,湯湯流進未來的年月裡。她還是美麗的,男人靠不住,錢也靠不住,還是自己可靠。窗子大開著,聽見海上輪船放氣。清冷的汽笛聲沿著胳膊筆直流下去。”(張愛玲:《連環套》)
“道上走著的,一個個也彎腰曲背,上身伸出老遠,只有瀠珠,她覺得她自己是屹然站著,有一種凜凜的美。她靠在電線杆上,風吹著她長長的捲髮,吹得它更長,更長,她臉上有一層粉紅的絨光。愛是熱,被愛是光。”
“旁邊的茶几上有一盆梅花正在開,香得雲霧沌沌,因為開得爛漫,紅得從心裡發了白。老爹爹坐在那裡像一座山,品藍摹本緞袍上面,反穿海虎皮馬褂,闊大臃腫,肩膀都圓了。”(張愛玲:《創世紀》)
——看著這些句子,人物早迫不及待地跳出來,簡直連眉毛鬍鬚都根根可數。花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