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座大桅路標南面就是崖山,百多里外的海灣裡,四百多年前,數十萬宋人殉國。
這座大桅路標以北,就是他腳下的新會縣城。六十多年前,廣州抗清十月,全城被屠,接著新會就“傳橄而定”,沒見到什麼忠義。再過了三四年,李定國以南明晉王之旗東征,新會卻滿懷忠義,全力抗明,還留下了新會四孝烈的美名。
南北都是忠義,可這忠義,雷襄怎麼也難並列而論。新會人的“忠義”,根底是什麼?即便雷襄只是死讀書,也不會迂腐到認為那是“執本朝正朔之心”那根本就是懼暴!他們不是受華夏之仁的感召,而是屈於本朝立國之暴的凌迫。而對讀老了聖賢書的他來說,仁發自華夏,暴發自夷秋。
跟妻學諭和這幫童生同在城頭,聽著那《大學》之誦修身、齊家、治國,聽在雷襄耳裡,自覺無比羞愧。這新會人修的是就我不死身,齊的是除我之外家,以此身此家而治的是什麼國?禽獸不如國!他渾身躁熱得恨不能一頭撲下城牆,這不是忠義!至少不是他求的忠義!
“大君為何而憂?若是為憐惜妾身,萬勿掛懷……”
雷襄的妻子雷氏在他身後俏立著,雖然一身婦人打扮,卻還一臉青澀。見丈夫臉色青白紅不斷變幻,還當他在憂心前路刻意寬慰。
可一想到前路,之前那歌謠又在心頭翻騰,出身書香門第的雷氏也是俏囘臉煞白。
“真要應了濉陽故事,妾身就只一求……”
雷氏雙手絞著手絹,不由自主地開口哀求死並不懼,還有事比死還可怕。
“請於庖廚內剮肉,留妾身完骨。”,
這低低悽語,像是一道閃電,劈在雷襄心中。
“不!我雷襄的忠義,絕不附同新會之忠義!”
他再顧不得其他一手拉住妻子,咬牙道:“你我夫妻一體,寧可同死,也不能任你落入人腹!”
大桅下,參軍楊俊禮皺眉搖頭:“新會人已經不囘要囘臉了做得再多他們都不會臉紅,更不會羞愧得開城納降。他們有他們的大義,要給教子朝廷盡忠嘛,當然內裡是給自己的小命盡忠這大桅高旗,怕是白費了。”
眾人點頭都覺得太浪費,這麼高壯的一根大桅,怕不得上千兩銀子,天王為收攝新會民人之心,真是不計代價。可惜的是,新會童生的誦書聲還朗朗作響,新會縣城裡,恐怕沒人能被這座巨型路標上的八字所撼動,真正撼動的是他們這些外人。
“這不是給新會人看的……”
袁應綱撓頭,他必須攤牌了。
面對眾人的詫異目光,袁應綱小心翼翼地道:“我來這的目的,也不是要幫你們攻下新會的。”
什麼!?袁鐵板這一番夫,竟然不是為拿下新會縣城而作?這傢伙只是在過自己的嘴癮麼?
楊俊禮瞪眼,鄭永的手指關節捏得咯咯作響,張漢皖則已經把手握在了劍柄上。
袁應綱趕緊丟出了護身符:“天王有令,等教導營趕來,龍哦軍就可繼續西進。”
興堊奮、輕鬆、失落等等情緒在張漢皖心中交織而過,最終攔下來的卻是對大局的關心,張漢皖訝異地問:“要在這裡,在新會,設新兵營?”
袁應綱點頭:“要在這裡設第三個新兵營。”,
教導營不是戰鬥編制,而是新兵訓練單位,把新兵營放在新會,李肆的這個決定讓眾人都覺有些匪夷所思。
張漢皖想不通:“不說記練營的事,新會攔著向西的要道,就算糧草可以在前方直接籌集,可抬重彈囘藥都等得靠後方運送,不拿下新會的話,就只能走肇慶到恩平一線,這樣可是大費周折。”
鄭永也皺眉道:“靠新兵營,再配上一些火炮,倒是可以嚇住新會人,可終究是根刺,徑直紮在廣州府身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