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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鳳儀摘下口罩,對手術臺上的人道,「可以起了。」

靚女坐起身,提上褪一半的黑絲襪,又將旗袍放下。她有精緻的眉眼,豐厚的唇瓣,鼓鼓囊囊的胸脯,眉眼間透著難言的韻味。

「妹妹仔?來一根?」靚女菸癮上來,煙盒裡抽出一根萬寶路,先遞給又生。

「多謝,我不抽。」又生拒絕,轉遞她一杯熱水,「喝點。」

靚女接過茶杯,不急走,疊腿坐在狹小的診所裡,吞雲吐霧。

祖孫二人也不趕她,各忙各,一個扯下手術巾漿洗,一個倒酒精消毒手術鉗,搪瓷盤與不鏽鋼碰撞,叮叮咚咚,打破一室寂靜。

靚女四下看,視線落在又生校服上,「真光書院妹妹仔幾歲?念中幾?」

不待又生講話,陳鳳儀便笑眯眯道,「十七歲大個女了,念中五,密斯林講她al拿滿三個a,差不多能念港大。」話中不掩自豪。

靚女撫掌,「不錯,妹妹仔人靚,又是才女,想必未來中環又多一位知識女性。」

又生只笑,不講話。

實則心裡不贊同,縮在幾英尺的辦公室內日日對印表機並非她所願,從早忙到晚,領微薄薪水,不知何時才有出頭日。

更遑論有一日能與莊家四小姐比肩而站。

一根煙的功夫,靚女從手袋中掏一張紅衫魚給陳鳳儀,滿意離開。

寨中居民也並非與世隔絕,不時會有本埠失足少女或婦人進來偷流產,去掉那塊贅肉之後,再出去,仿若又獲新生。

靚女人走遠了,蘇又存仍在仰頭觀望,視線落在靚女豐厚性感的臀上,不住吞嚥口水。

又生也在墊腳看,十分佩服。女人可以柔情似水,可以堅硬似鐵,也可以如靚女這般,外軟裡硬。

軟的是身段,硬的是心腸。

啪啪。姐弟兩肩上各挨一巴掌。

陳鳳儀摘了老花鏡,「看看看,都好閒?一個去做飯,一個去打水!」

城寨那口古井早已封閉,寨中僅有的八條水管,皆被幫派控制,他們管轄地下自來水廠,儼如掐中居民命脈。

蘇又存從零錢盒中挑出兩個硬幣,拎桶去龍津道水喉處接水,那裡有四九仔看管水喉,接一桶水要收一毛錢。

又生去做飯。

正值飯時,隔離鄰舍皆端碗出來,細路仔們圍炮臺跑圈,嬉鬧中夾雜幾句大人喝斥聲,沉悶一日的城寨總算鮮活了起來。

陳鳳儀在和鄰舍們閒談,一時講保護費漲太高,一時又談論近來新聞。

又生極少開口,一旁沉默吃飯。

好在鄰舍們早已習慣又生的脾氣,也沒人主動和她講話。

又生對這裡的感情極複雜,小時她厭惡這裡的一切,她的鄰居是賭鬼,是吸毒佬,是流鶯,是殺人犯,他們是骯髒惡毒的代表,與又生以往接觸的貴族紳士太太大相逕庭。

可是後來,又生竟發現,賭鬼也有可愛一面,吸毒佬也並非那般令人憎惡,流鶯亦有苦衷,至於殺人犯更不是又生想像中那樣十惡不赦。

飯後,又生幫陳鳳儀做塑膠花補貼家用,蘇又存在一旁做功課,掛在牆上的電風扇來回搖頭,吹不散屋內燥悶。

陳鳳儀上了年紀,眼睛不好使,塑膠花做做停停,喝涼茶歇息的功夫,她視線落在又生身上。

十幾歲姑娘,白白嫩嫩一個,做起活來也麻利,就是脾氣怪了些。

「又生,日後鄰舍與你講話,要回應一句,知不知?」

又生做好一朵塑膠花,扔進框中,「阿婆,玲嬸開私娼館的,不喜歡她。」

「那又如何?阿婆還開無牌照診所呢。」陳鳳儀搖頭笑,「餬口飯吃,不容易。寧與人交好,不與人交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