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就這麼說好了。父親王拴堂一個人坐著牛車回去了。王衛疆帶著哭腔,跑上一個又一個矮矮的山岡,直到累趴下,海力布像提小羊一樣把他提起來,架在脖子上,“孩子,看吧,看吧,那是你爸。”父親王拴堂越來越小,越來越小,小成一個黑點點,晃了幾晃,一股風吹過去,就吹沒影了。
海力布叔叔架著王衛疆搖搖晃晃往回走,馬在後邊跟著,馬打著響鼻,溼漉漉熱烘烘帶著腥味的氣息噴到海力布後背上。王衛疆的小屁股粉粉的,壓在海力布的脖子上。馬的長鬃飄過來,跟刷子一樣,刷王衛疆的小屁股。王衛疆的小腿叉在海力布的胸前,海力布跟扳牛角一樣扳著。海力布的腦袋毛茸茸的,緊緊地抓著這個大腦袋,王衛疆不害怕了。王衛疆隨著大幅度的搖晃,一會兒抓海力布的頭髮,一會兒抓海力布的耳朵,一會兒抓海力布的鼻子、嘴巴、眉毛。海力布咯咯笑著,用嘴巴咬住王衛疆的手指頭。王衛疆渾身癢癢,就咧開嘴笑了。海力布就像架了一隻小動物,他不緊不慢走了好幾個小時,享受著孩子帶來的快樂。
房子跟山連在一起,老遠看著就像從山上滾下來的大石頭,石頭砌的四四方方的小平房,房頂丟一些石板,長一些雜草,跟山坡沒什麼差別。門上掛著芨芨草編的簾子。海力布有一張大床,也是用石頭砌的,上面鋪了一米多厚的幹羊糞,海力布把視窗的位置讓給孩子,還鋪了羊羔皮子,海力布把孩子輕輕放在羔皮上。
“你是我的小侄兒,知道嗎?”
孩子應了一聲。
“我比你爸稍微低那麼一點點,你爸下來就是我,知道嗎?”
孩子也答應了。海力布拍拍堅實的大床。
“這搭也是你的家。”
海力布吹了一聲口哨,兩隻小羊羔擠進來,海力布摸摸孩子的腦袋:“你是我的巴郎子了,它們陪你玩。”海力布去做飯。孩子打了好幾個噴嚏,房子裡的羊糞味嗆得孩子喘不過氣來。兩隻小羊羔擠到孩子跟前,舔孩子的手,聞孩子的腳。孩子跪在床上,羊羔就跳上去,羊羔的脖子上、尾巴上粘著新鮮的羊糞蛋,孩子跟摘果子一樣把羊糞蛋摘下來,孩子就跟小羊羔混熟了。小羊羔開始咩咩叫,脖子和身體都在發抖,孩子也抖著身體發出跟羊羔一樣的叫聲。羊圈裡的大羊小羊全叫起來了。還有山那邊的人家,孩子跳到視窗往外看,星星點點有不少石頭房子,每棟房子後邊都有羊圈,有騎著馬的人影晃來晃去。孩子就忘了這是窗戶,孩子就從窗戶裡鑽出去了,兩隻羊羔也鑽出去了。
孩子站在窗戶外邊,很好奇地看這個大窗戶,跟他們家的門那麼大。他們家還在地窩子裡,地窩子的窗戶就磚塊那麼大,只能伸出孩子的小腦袋,只能鑽進一隻野兔。孩子的記憶中,野兔頻頻光顧他們家。野兔不走正門,走窗戶。孩子又從窗戶爬進去,從大門走出來,繞著房子走了一圈。孩子實在想不出來住在房子裡是什麼感覺。那兩隻小羊羔好像知道孩子的心思,一前一後擁著孩子往山頂走去。孩子長大後見了好多大山,比如阿爾泰山、天山、崑崙山,他就想笑,大地上竟然有這麼矮的山,就像在地上隨隨便便丟了一些大石頭,殘缺不齊的石頭啊,有很大的縫隙,羊羔子可以鑽過去,孩子也能鑽過去,跟街巷一樣,拐來拐去。石頭上長著雜草和帶刺的灌木,在臉上脖子上劃來劃去,孩子高舉著雙手護著臉,手腕上劃出了血印子。孩子第一次受傷,竟然不疼,咬咬牙忍住了,孩子對自己的勇敢感到吃驚。矮矮的山岡也就兩三百米高,孩子和羊羔很快就到了山頂。風在天上發出轟轟的聲音,地面上的草紋絲不動,天上的雲都被吹跑了,風吹不到雲風就大聲吼叫。孩子習慣了風的吼叫聲,低頭看山腳下的房子,只見房子前邊的窪地裡有野兔在跳,野兔從洞裡鑽出來,孩子就想起他們家的地窩子。孩子在山頂上找地洞,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