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鉦越聽越是驚訝,到最後,忍不住動容。他的師父琴棋書畫無所不精。長期耳濡目染下,他本身雖非此中高手,鑑別力卻著實不差。
何芯彈的只是天碩王朝最為普通的祭奠亡者的安魂曲,但普普通通的琴韻,到了她手裡,卻忽然呈現出了豐富的層次。其實,旋律還是那個旋律,但是,每一個音都彈得異常清楚,每一個轉折,又都毫無雕琢地自然,每一處感情的融入又都恍若天成。在她手下,原本普普通通的曲子,突然變得異乎尋常地感人。
聽著琴,凌鉦原本淡淡哀傷的心裡,突然變得悽苦起來。年幼喪母、倍受欺凌的童年往事一幕幕從眼前閃過,他彷彿又變成了那個彷徨無依的小男孩,在迷茫中拼命想抓住母親,卻怎麼都抓不到。他突然覺得悲從中來,忍不住想就放聲大哭,卻恰在此時,琴韻漸漸消失了。
琴聲雖淡,凌鉦心裡的悲苦卻還是難以抑制。何芯看了他一眼,便又彈了一曲《清平曲》。中正平和的琴韻一遍遍流過心底,凌鉦終於漸漸從悲痛中舒緩過來。
凌鉦生在帝王家,從一出生就在勾心鬥角中成長,平素最為注意的便是鍛鍊心志。習武之後,更是變得異常地堅韌。萬料不到,何芯隨隨便便地彈了一首曲子,竟引動了他最深刻的情緒。聽罷曲子,他皺眉低頭不語。
何芯似是體會到他的想法,走過去,輕輕抱住他的頭道:“琴聲能挑動你的情緒,只因你內心深處深藏著悲哀,平時越善於壓抑,爆發起來便越是厲害。其實堵不如疏,何不嘗試把你所受到過的委屈都說出來呢?”
她輕攜著他的手,緩緩步出了小樓。出了小樓,也不說話,只默默陪著凌鉦在後院中散步。
凌鉦心中感動,走了良久,才緩緩道:“我父王一生娶了無數的嬪妃,但最愛的卻是我的母妃。只是不知為何,到後來,卻又把我的母妃打入了冷宮。沒過多久,我的母妃便鬱鬱而終了。因為這一層關係,我從小在宮中便倍受欺凌。不但幾位兄長任意折辱於我,便是宮中稍微有些身份的太監,也都敢剋扣我的例銀和賞賜。直到師父帶我出宮習武,我的狀況才漸漸好了起來。所以,師父雖對我嚴厲異常,我卻知道師父是真心對我好的。在江湖上縱遊多年,因著師父的關係,我漸漸有了一批武藝高強又衷心耿耿的屬下。在我十五歲的時候,父王突然召我回宮,封我為寧王,賜了我府邸田產,又恢復了母妃的封號。鶴城之戰,父王不顧所有人的反對,毅然命我為主帥,甚至放心把軍權交給我。他的突然轉變,自然令兩位王兄驚恐異常,所以,才有了一次又一次的刺殺。”
凌鉦停了一下,才緩緩道:“芯兒,在這一場手足之爭中,我身不由己又無比厭倦,時時如履薄冰。適才聽了你的琴聲,我的情緒輕易就被挑動,我就在想,必是我的心志上出現了一個巨大的漏洞,卻又不知道到底是什麼,所以感到憂心。”
何芯突然停下了腳步,露出一抹無比溫柔的笑容,抬頭看著他道:“你的心志上的確出現了一個巨大的漏洞,並且不是第一次表現出來了。你真的不知道是什麼嗎?”
在月光下,看著那無比溫柔的笑容,凌鉦突然感到心跳加快,眼睛不由自主地就停留在那鮮嫩的紅唇上。
何芯沒有注意到他神色的變化,繼續說道:“聽說你生性堅毅,從小到大,從不流淚,在臨都時,卻有了例外;聽說你做事嚴謹,從不因私廢公,但我中毒之後,你卻連續十日,沒有理會過任何正事。你心志上的漏洞早已表現出來了,你真的不知道是什麼嗎?”
何芯話沒說完,凌鉦就已經明白了:是情迷惑了他的頭腦;是愛攪亂了他的心志!但是,在月光下,那唇角的微笑是如此地迷人;那唇瓣的色澤是如此地新鮮;那味道——也應該是無比芬芳的吧?就算是要徹底摧毀他的全部心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