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那一瞬間感覺自己十分陌生。
陳霜坐在穀倉門口,眼角餘光看見有螢火光點在手邊纏繞,定睛去看卻什麼都沒有。畢竟深秋了,哪裡還會有螢?
大雨忽然落下。陳霜躲進穀倉,發現穀倉已經塌了一半,勉強還有一處可以避雨的地方。天色隨著突如其來的暴雨,瞬間黑沉如墨。陳霜摸索火石,在艙中拾掇枯草點燃,忽聽見有人踏雨而來。
鄭舞被雨淋得渾身濕透,在穀倉門口一愣:「原來你在這裡。」
陳霜只抬頭看他一眼,他立刻把這一眼當作邀請,笑嘻嘻跑到陳霜面前坐下。他渾身濕透,大咧咧脫下上衣,一身黑色刺青在小火之中愈發顯得駭人。
鄭舞身上的刺青比上次陳霜看的時候更多了。他似乎把這當作一種樂趣,就像女子塗脂抹粉一樣,他以這些大海、魚龍、雲霞纏繞的紋身裝扮自己的身體。
「好看吧?」鄭舞笑問。
他背上幾乎紋滿,胸前和腹部倒還光滑。暗夜燈火裡看去,彷彿穿了件袒胸的斑駁黑衣。
「像頭怪物。」陳霜說。
「怪物?不錯,我喜歡你這樣形容。」鄭舞從脫下的上衣裡掏出兩個果子,給陳霜扔了一個,「今夜是咱們第三次獨處,值得紀念。」
他仍對紀春明充滿好奇,這好奇中確實包含了妒意。他又問:「那春明究竟是誰?」
陳霜吃了果子,很甜,是剛從樹上摘的,也足夠新鮮。倉外滂沱大雨,他扔了果核開口:「是我曾經想過和他一起浪跡江湖的人。」
陳霜曾經動過心。
他在列星江的船上釣魚,看到江面上一層層漣漪時,想起過紀春明。
紀春明是他從未遇過的赤誠之人。眼看他在朝局中一層層學會圓滑周旋,卻始終在自己面前坦白流露一切情緒,陳霜知道,自己對紀春明是極為特殊之人。
因那一瞬間的動搖,他直接問紀春明,是否願意和自己一塊兒走。
其實在問出口的時候,陳霜就已經知道了答案。
紀春明至為可愛赤誠之處,恰好就是他回答的那句「我不能跟你去」。
陳霜有自己要去的地方,紀春明也一樣。他們各自的願望南轅北轍,一個馳騁天地間,一個卻要在勾心鬥角之處琢煉心魂。
鄭舞含著果核,半晌才問:「你這樣的姿容,以前就沒跟什麼人有過來往?女子……女子總有的吧!遊家幫上不少船孃都喜歡你,還有人邀過你。」
陳霜後來回憶這個雨夜,其實並不能清晰地知曉,自己為何要跟鄭舞坦白一切。
鄭舞不是靳岄,不是嶽蓮樓阮不奇。
但有一種直覺在肯定地告訴他:鄭舞不會洩露他的秘密。
陳霜甚至想起在列星江的山崖上,是這個人狠狠踹了自己一腳,讓自己擺脫恐懼和忐忑。
他撥動漸漸暗下去的小火。雨愈發大了,摻夾電光和雷聲。
「我是閹人。」陳霜說,「不能娶妻。」
鄭舞:「哦。」
陳霜:「……」
他目光從火堆移到鄭舞臉上,鄭舞吐了果核,把頭髮裡的水擠出來。
陳霜忍不住問:「你沒有什麼別的可說的?」
鄭舞:「說什麼?哦對,你當不當我男夫人。」
陳霜突然提高了聲音:「我是閹人!」
鄭舞笑道:「行了我知道了。這有什麼?我們青虯幫船上的魚三,還有遊家幫的梁氏兄弟,也是閹人。」
水幫的閹人不少,他們在船上生活,遠離陸地,只要能打漁能行船,與其他人毫無分別。鄭舞用脫下的衣服擦臉,末了發現陳霜面色古怪。他不善於察覺他人細微情緒,但面對陳霜,敏銳程度自然不同:「怎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