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褲子是溼的?不行,得去!到底去不去?唉呀別討論啦,快跑,活人不能讓尿憋死,這不是媽媽教給的第一句格言嗎?那是小學一年級,在課堂上尿了褲子,回到家捱了媽媽一頓革命大批判。 說時遲,那時快。一個鯉魚打挺下了床,三腳兩步闖進廁所,飛流直下三千尺,轟轟烈烈地幹了一場,轉身踢上廁所門,兩個箭步躥到床上,褲子扣還差一個沒有繫上。 真險哪!他為自己的臨危不懼、指揮若定而深深地感動。他真想起身把這一段詐屍般的精彩場面添寫在絕筆信上。但是他不敢,剩下的時間不多了。他又閉上了眼。 煤氣味兒似乎不那麼濃了,難道說管道壞了?不會,前天剛來人檢修過,中午還做過飯。一定是時間長了,“久而不聞其臭”。大學裡學了4年文學,畢業後卻幹了5年財會,那點兒墨水如今剩得差不多了。唉,這封絕筆信沒有寫好,本想寫得肅穆一些,於平淡中見哀婉,誰知越寫越油腔滑調,真有些對她不起。 人臨死的時候到底是一種什麼精神狀態呢?大學時不知討論過多少次了,如今體驗一次吧,可惜是知者不能言,言者皆不知。現在腦子裡昏昏沉沉的,大概是魂兒要走了,它往哪兒走呢?它要是自個兒走了,扔下我不管,可怎麼辦哪?我?我是誰呀?我不就是那個魂兒嗎?咳呀,都亂了套了,死到臨頭,還胡思亂想。想吧,反正活著就那麼回事兒,什麼事兒都是想著好,一睜眼,滿擰!你考大學的時候,想著大學裡那個美呀!春天裡,百花香,郎裡個郎裡個郎裡個郎,一上了大學,嗬,沒日沒夜地打牌,菸酒不分家,丟書丟表丟錄音機,新買的腳踏車放在樓外,第二天早晨,就剩了個鈴蓋兒。考研究生考了第一名,可人家導師愣說你專業上沒有獨創性。人家要了個有那個性的漂亮的大妞兒,聽說第二年就出了成果,獨創到產科病房去了。你找了個同系的小粉面桃腮,嘴兒那個甜呀,只要給她買五塊錢以上的東西,白天跟她睡覺都行。可一聽說你考研下來了,又分配到銀行當了個小雜務,得,回見了。還宣告她不欠你的,反說你佔了她不少便宜。你想憑著自己的本事,在銀行裡也能混得不錯。可5年了,還是個編外財會。你每天看著那嘩啦啦的票子,從老黎手裡遞到老齊手裡,從老齊手裡傳到小俞手裡,你多想那麼著啊!你翻科幻小說,你查偵探小說,你找武俠小說,那些人弄錢真有本事。你呢,沒錢,沒權,沒能耐,朋友也越來越少,在業務上你最老外。惟一對你最好的就是這個憶霞。大概人倒黴的方面太多了,老天爺總會賜給他一件美物來補償。不知她看上了我哪一點兒,成天把我當活寶似的這麼供著。最高興的時候,我摟著她訴說我懷才不遇,虎落平川被犬欺,她那眼淚一嘟嚕一嘟嚕往下掉。我平時胡謅幾句歪詩,把她高興得成了個啞巴,張著嘴說不出話,單會“啊”。她太愛我了,愛得我簡直以為我也真那麼全心全意地愛她了。我難道不是最愛她嗎?除了她我還常想誰呢?小桃腮?那個不要臉的小鬼精靈。也許是吧。記得新婚的第幾天來著,憶霞突然問我:“你以前一定,跟別人,也……對嗎?”女人的眼睛真是不揉沙子,憶霞更是女人的眼睛的眼睛。但是我沒全告訴她,只閃爍其詞地說似乎有過那麼一次,我個人的私事對她設著一道看不見的防線。對,這就說明,我對她不是全心全意的。而對小桃腮,我則像個奴才巴結主子似的,我以為跟一個女孩一旦有了那個,她肯定不會……唉,那時真他媽年輕。那麼說我是在憶霞身上來報復了,就是說,對我不好的人,我一輩子想念,對我全心全意的人,我反而覺得沒意思,反而大大咧咧地剝削她,欺負她。唉,對我好有什麼用,我,一輩子就這樣了,到退休那天也當不上個科長。巴結上級,我原先也會,可現在,哼,真沒勁。我這一死,憶霞可傷大了心嘍,她的全部生活都放在我身上呢。也沒給她留下一男半女的,也好,省得拖累她。不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