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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部分

(第一節至第七節)

大嶝島的女兒

(小說)

許清火

(一)

她來自海的那一邊,一個叫大嶝島的地方。很多年過去了,她卻始終不知道,她究竟在那裡生活了多少天。因為她的母親和外婆在她六歲的時候,都不在了。

這就是那位叫阿珍的女人,當她還是女孩的時候,她在美國洛杉磯輔導學校寫下的第一段叫作文的文字。直到五十多年以後,在臺灣從國中校長退休下來的阿珍老人,跟人敘說起她的兒時遭遇,仍然忘不了要提起她的那魂牽夢繞的燒錄在兒時腦盤裡的永恆記憶。

阿珍在對岸大嶝島上出生到滿月的時候,因隨母親回金門島外婆家作客滿月,從此永遠與在大嶝島的生身父親咫尺天涯。幼兒滿月到外婆家作客,這是當地的一種風俗。那回父親一大早搖著小木船送她和母親到外婆家後,說好午後就再搖那小舢板過來接她們母女回大嶝島的。但沒想到就那麼幾個小時的陰差陽錯,兩島之間的海面突然被槍炮流彈封鎖。此後金門海灘經歷了一場慘烈的腥風血雨。再往後,大嶝島與金門島的家人,便只能海天相望,默默無語。

更不幸的是,六年後,正當阿珍日日盼望父親能有朝一日駕駛那小舢板悄然來接她們的日子裡,一天午後,在母親和外婆的牽引下,她們祖孫三人忍不住又去眺望連線金門和大嶝的海面,不知不覺竟誤入眺望禁區,踩響了地雷。一聲炸響之後,阿珍就命近黃泉了。後來才知道,母親和外婆都隨同那聲炸雷離開了人間。而留下半條生命的她,赫然失去了左手的三個小指頭一側半個手掌,小手臂傷痕累累。很多天以後,她活了過來,鄰家阿婆收養了她。但由於沒錢治療,她的殘手臂感染化膿,生命奄奄一息。

在阿婆那座古厝門廊前,阿珍那瘦瘦的無助軀體,那些天午後都躺靠在牆邊陰影下涼涼的沙堆上,以求緩解痛苦。她的臉色枯黃,病怏怏的,左手臂至大拇指用乾枯的芋頭葉片子鬆鬆地包裹著,纏繞著的是細細的麻絲繩。蒼蠅在那滲透出芋頭葉片縫隙的膿汁上嗡嗡飛舞著。

或許是她命不該絕。就在那個時候,一位好心的記者偶然經過那巷口時發現了她,並及時報道了她的苦難,為她奔走呼號。後來終於為她募得了一小筆治療款。這也才有以後她被一位僑居洛杉磯的老華人接到美國繼續治療和留下讀書的經歷。真的是往事不堪回首。

很多年以後,臺北淡水河畔艋岬的江頻街和後菜園街一帶,常常可以看到一位左手殘疾不便的高個女孩,在一群擺地攤的小販中出沒,與警察周旋逃跑穿梭。

遠遠望去,那女孩是那樣的高挑飄逸,風姿不俗。是的,那個時候,阿珍已經在洛杉磯修完大學課程,她已完全不同於從臺灣南部跋涉到臺北來討生活的地攤小販。但她又因沒辦法找到其它工作,只好也當起地攤小販。

從美國洛杉磯讀完大學為什麼要回臺灣,阿珍自己心裡是清楚的。因為她惦記著那位給她第二次生命的記者。是他的大聲疾呼,她的弱小的生命才引起了關注,也才有她被接送到絡杉磯治療並留下讀書的機會。每回想到這,她都止不住心潮澎湃,她一定要報答他。她相信自己一定能夠找到他。

她回臺灣,其實也想著回金門。她常常想著回去看望那曾經收養她的鄰家阿婆。儘管阿婆沒錢給她什麼治療,但她讓她的生命在那最艱難的日子裡得以維繫。

她的回來,還有一個更重要的埋藏心底裡的永恆的希望,那就是她想要找機會聯絡或見上自己的生身父親。不管是女兒或兒子,同樣都會有一股對生身父母永恆追尋的渴望。深藏心底,經久不息。

在後來阿珍漫長的人生旅程裡,她的人生遭遇可以說很是曲折,但她畢竟頑強地走了過來。或許是那骨子裡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