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裡,也無懼清晨裡田水寒涼,伏在秧苗上,兩手開工,揪一把洗淨泥,然後用幾根稻草紮成一把,扔在身後。腳浸在水裡,涼,還要防螞蝗,那玩意軟軟的,粘粘的,吸在腳杆子上,痠麻的手,要揪好一會才能揪下來。年前,我們村有個媳婦是東山那邊嫁過來的,下田,螞蝗上腳,她揪下來就咬,一個早上下來,咬得滿嘴通紅。有準備的,事先準備了石灰瓶,揪下螞蝗就扔石灰瓶裡。我到坡上的水田插秧,一下腳,螞蝗成群結隊而來,插兩行秧,就得上田埂抓一次螞蝗。因為螞蝗多,揪不完,只能用手掃,掃下來了事。我們那裡有一句俗話:螞蝗聽水響。只要水裡有響動,螞蝗就循水波而來。我們插秧,一般不亂動。
插秧是個累活,插一行下來,看看沒有插上的那一片,白茫茫的,不敢偷懶,繼續埋頭,一手抓秧,一手分秧往水裡栽。二三十米長,都低頭彎腰,手掌都被水泡起皺,蒼白得沒有血色。插得兩分地,一屁股坐在田埂上,掏出煙來點一支,一邊看沒有插的那一部分,又坐不住了,站起來去秧田擔秧苗。山上的鳥布穀布穀的叫著,村裡的孩子在曬穀坪上歡快的跑著,大人在田頭叼著煙,跟隔壁的娘們一邊說一些葷話,不注意一個趔趄,筐飛了,人也一屁股坐到溼漉漉的田埂上,頓時,秧田裡有了一陣女人的鬨笑聲。一天佝下來,男人的眼都腫了。女人心不忍,張羅出一桌酒菜,犒賞自己的男人。孩子等不急,大人還沒上桌,孩子的筷子先上來了,父母看著,也只有相視而笑。
插完秧,莊稼地裡的活又在催人了。辣椒該上肥了,茄子該除草了,花生地大豆地都該打藥了,打點好地裡,田裡的秧苗又該上肥了。鄰家叔叔為了省事,常常是一手叉在腰上,肩上擱一包化肥,一手拿一個塑膠盆,咚咚咚的走著,走到田頭,三下兩下,就把一包肥撒了下去,然後到旁邊,一邊跟人家聊天,一邊看人家細細的下肥。還沒有回到村口,家裡的母親就罵開了:如果沒有收成,來年春天X都沒吃。鄰家叔叔紅了臉,一邊大聲回應說沒事,一邊返回去,用盆子潑水,把禾葉上的化肥潑掉。
稻子黃的時候,很快。一家人過了五月就沒糧了,當家的去地裡轉了幾回,也下不了手。太陽再出來,當家的去禾田裡看,陽光一照,遍野金黃,於是轉身回家取鐮,路上對鄰居說,現在的禾熟得好快,一支菸的工夫就熟了。他沒想到的是,過了幾年,他這話還被村人掛在嘴上傳揚。稻子確實黃得也不慢,開始還淺黃,長長的箭葉還一枝一枝綠著,可過兩三天,發覺稻子可以剝出米粒來了。於是,當家的做一下準備,筐啊刀啊伙食啊,都安排好,次日晨,太陽還沒有出山,天色還青著,禾葉上的露珠還重著,一家男女老少已經在田埂下一字兒排了開來。力大的,割寬一點,力小的,割窄一點。一家人在闊大的湘南的田野裡,像幾顆種子一樣,在慢慢的爆開,越長越大,幾天工夫下來,湘南的田野,被無數個家庭就這樣蠶食得乾乾淨淨。這種偉大的力量,會灼痛所有觀眾的眼睛,同時他們的汗水,又給所有的眼睛帶來希望。因為他們,田園才不會荒蕪。可他們用原始的力量,在一年一年的呈現這人間至美的景象,又像湘南的土地一樣,春夏秋冬,默默無言。我想,很多時候,他們把自身當作了土地的一部分,跟稻子一起,在這片土地上自甘輪轉。txt電子書分享平臺
胡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