怒聲嗎?我既死到臨頭,當然也得說兩句實話。我什麼都不說,他什麼都不懂,叫他安安穩穩地長成一個惡人嗎?”
付麗娘恨聲道:“命在你手裡,生死都由你定,你自然可以有資格說自己不怕死。可我兒l還能有多少平靜日子?你非要他活著也不痛快,來顯出你的仁義心了?”
宋惜微蒼白著臉,溫聲細語地說:“我怕死的。”
付麗娘愣了愣。
宋惜微重複了一遍:“我也怕死。我有牽掛。”
“那你還問這些做什麼!”付麗娘忍不住痛哭出來,“我兒l若死,我便是茫茫無歸的一個人。你以為我就不恨嗎?可是我能找誰報仇?我誰也殺不了!我只是想他活,能有什麼錯?”
宋惜微聽著她哭,臉上也有動容,嘆說:“‘鵬北海,鳳朝陽’,難道你兒l子就不能有自
己的路嗎?”
付麗娘哭聲一窒,惡聲道:“他根本沒的選!何人給過他活路?你宋惜微要真有那麼大的本事,今日就活著出去,殺了高畫質永,殺了天下那層出不窮的惡吏,殺光北面為非作歹的胡人!你怎麼不去?是你不選嗎?”
“他不是沒的選,是你不曾叫他選。”宋惜微自覺生機流逝,挺直腰背,強打起精神,說,“木寅山莊是你選的,不是他。他一輩子就那麼長,剩下七八年,或是十來年,也要活在高畫質永的戲弄下。”
“你說你恨,你自然恨。可這苦果是你自己挑的。我說不來對錯,確實也與我無關,所以不說什麼。可這孩子呢?他若是哪天知道,那個在山莊裡出現過,要他低頭、要他下跪、要他認錯,會給他賞賜,看似溫厚的男人,是殺他父親、兄姐的仇人,他也覺得無所謂嗎?”
付麗娘五指握得發白,淒厲吼叫:“宋惜微!”
宋惜微無動於衷,左手按著傷口,注視著付有言的雙眼,一字一句地道:“記住了嗎?他們是你的仇人。叛國之亂臣,欺世之盜賊。你是要忍,還是要殺?”
付麗娘走近兩步,臉色同是死一般的慘白,大有與面前人血濺當場的衝動。
“他縱是死在風波里,爛在汙泥中,不比平白活一世、遭一生的罪來得好?”宋惜微的臉猶如被水沖淡的筆墨,有種不真切的縹緲,“可是夫人,你斷了他的路。你一日活在木寅山莊,他作為你兒l子,也只能做高家人的狗。他揹著這累累血債活著,只是為了如此嗎?”
付麗娘譏諷地大笑道:“好、好!你這不留山的君子劍,是要為了活命,挾持我的小兒l,勸我去死了?”
“今朝是我失算,進了這死局,已無生還之機,我不做圖求。”宋惜微說起自己的生死,仿若置身事外,已然勘破,對她的事倒是更為關切,字字誠懇道,“你也可以活,可惜你不敢。你今時每一次心軟,都是在自掘墳墓。還要叫你兒l子同你一樣,不清不楚地葬在一處。斷你生路的人不是我,是你自己。”
付麗娘眼底浮出一絲陰狠,重重咬字道:“好,你叫我無情,那你殺了他罷!叫他活個明白,我也可以擺脫了。”
少年聞言,臉上不多恐懼,只有惶惶的懵懂。
宋惜微偏頭與他對視,又看向付麗娘,良久後,無奈道:“我果然不太喜歡你這樣的人。狠,又不夠狠。像一把斷了的劍。我徒弟都懂的道理,你卻不懂。”
她不知是想起什麼,很輕地笑了一下,那笑容只片刻便收斂,意興索然地道:“算了。”
宋惜微收回匕首,拍拍少年的肩膀,示意他回去,順手將那匕首丟在床上。
付有言仍是呆呆地站在原地。
付麗娘衝上前,一把抱過孩子,緊緊摟進懷裡,見宋惜微不設防地往外走,右手抄起掛在牆邊的長劍,霎時出鞘,貼在宋惜微的頸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