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我喜歡夷芽手掌間的溫存———當然,也可以說痴迷,或者依戀。我躺在她懷裡,感受著她手掌間的柔潤。這世上的萬千災難,這王朝的岌岌可危,我都可以釋懷,都可以淡漠。我所能感知的世界,便只剩下了我,還有,夷芽。
我在夷芽的懷裡睜開眼,便看到月下後花園的花叢裡,父親抱著姬連碧倒了下去。姬連碧披散著她水瀑般的長髮,脫下她的濃豔衣衫高高拋起。她張開雙臂如同一朵妖冶的薔薇,決絕綻開,顏容似血。
夷芽問我:“ 沾塵,那個叫姬連碧的女子,她美嗎?”
“ 她美。美得傾國傾城,美得讓我金陵兮家,一朝破碎,盛望不再。”
姬連碧褪去粉紅肚兜的剎那,我父親把他清秀的臉義無反顧地埋進了姬連碧激盪起伏的乳房間。父親他沉迷聲色的無盡慾望時,他並不曾想到,在金陵聲威顯赫的兮家已在姬連碧的喘籲裡走向了死亡。
我的哥哥,兮南枝,他尋著父親劃過姬連碧豐滿乳房的手指痕跡,走向了另一種綺糜的極端。他手握長簫躺在秦淮畫舫名妓的芳榻上,一曲哀婉。
母親站在傾盆大雨裡,聲嘶力竭地喊道:“ 金陵兮家,後繼無人啦!後繼無人啦!”
每天裡斗轉星移,花開葉殘,我坐在牢獄般清冷寂寥的宮闕里,一遍又一遍彈著那一曲《廣陵散》。當初,在寬大的皇宮裡,眾樂齊鳴,漫舞群歌,富華糜爛,奢靡至極,與如今的古琴獨奏相比,是怎樣的天壤之別。織舞的衣裙一如當初的豔麗,只是生命和靈魂已經無比屈辱和卑下。我獨自為她彈奏,她亦是我惟一的聽眾。
“ 沾塵,其實金陵城破的那一天,所有的聲樂於我而言,都已成絕唱。”她仰天長嘆,頰上浮過不該屬於一個女人的無奈。
“ 世人如此寬容,他們諒解了千千萬萬個李煜,卻把亡國之罪加在了一個女人的身上。”她撫著那一根根的冷弦,眼噙紅淚,“ 他承擔下了過錯,卻把永難洗去的羞恥扔給了我。”
身為亡國之君的女人,必須為她的男人承擔下歷史和責難。這是世代以來無數帝國末後的悲哀。
我每到傍晚都會坐著馬車離開禁宮,穿過宋京汴梁富麗堂皇人潮湧動的街市,回到我那個狹小寒冷的家。我開啟院門,一群群的飛鳥驚悚而起,展翅飛去。夷芽坐在陰暗的屋子裡,告訴我她早已做好了飯菜。
夷芽終於在我的頸上看到了那一對唇印,鮮紅灼烈。
我撫琴長息,聽到心裡恍惚又掠過了那個失落的王朝的聲音。那個落魄的君王在遙遠的地方大聲吟誦:“ 夢裡不知身是客,一晌貪歡,獨自莫憑欄!無限江山,別時容易見時難!”她走下榻,光腳走到我身邊,她抱著我,吻我。
“ 兮沾塵,你為什麼不早生十年———讓我們能夠邂逅在南唐王室的盛宴上,”她喃喃地說,“ 那麼,我絕不會成為周後,而會當你兮家的周氏夫人。”
夷芽緊緊抱著我,她淚流滿面。“ 沾塵,你萬不能相信那個女人的話,你不能愛上她!你若愛上她,你兮家必會萬劫不復。你必會死無葬處含恨而終。”
這一天,夷芽第一次對我講起了兮流。那個遙遠且疏離的兮家男人。
那時的夷芽,還年少單純,還有一頭烏黑的髮絲。她每天都坐在員嶠山的甘華樹上,聽著從遙遠的崑崙傳來的開明獸的吼叫,看著茫茫汪洋的潮起潮落。她舉目北眺,看到蒼山洱海間雲霞繚繞。
每天的傍晚,他都會驅舟而來。員嶠以北,他的來處,寄託著她所有的牽掛。他坐著孤葉般的小船,懷抱古琴,微笑著出現在她的視線裡。他是海神禺疆的侍從,他每天都來喂那些馱著神山的巨鰲。他撥動琴絃,所有的巨鰲都會把頭探出水面,安靜地看著他。他一拂衣袖,飄然而起,像精衛鳥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