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不能幫我打聽一個人,在你們那兒。”
“那得看情況。”她得意洋洋地仰起臉。
“她跟你是一樣的病。死的時候離十八歲還差一個星期。”
“那就行。”她點頭,“未滿十八歲的,我就都管得著。名字呢?”
“方可寒。”
“女孩子?”
“嗯。你一定找得到她,她很漂亮,很顯眼。”
“見到她我要說什麼呢?”她眨眨眼,“我最討厭跟比我漂亮的女孩說話。”
“你就告訴她,我很想她。還有,‘我很好,你好嗎?’……”
“老土。”她笑,“那不是《情書》的臺詞嗎?沒點新鮮的?”
“喂,”我也笑,“你怎麼死到臨頭了還這麼囂張?”
那寂靜就是在這個時候突然消失的。在一秒鐘內蒸發,我甩甩頭,有點發暈。這時候葉主任摘下了口罩,“死亡時間是一點五十六分。”張雯紋靜靜地躺著,心電圖變成了一條綠色的靜謐的直線。直線,是歐氏幾何的原始概念,就是沒法定義的概念。無限延展,任何概念都建築在它之上。那是個與我們人類無關的世界。有些越界者觸控到了它的邊緣,比如牛頓,比如愛因斯坦,最後的結局是,他們都躲進了一種名叫“信仰”的東西里面。不對,不是躲,是縱身一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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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東(1)
'江東'
我常常在人聲嘈雜的地方,偷偷地看著她。比如下課後熱鬧得像菜市場一樣的教室。我的眼光可以被很多人的身影遮蓋,放心地落在她身上。她還是老樣子,只不過麻花辮又長了些。她以前喜歡穿小圓領的白襯衣,今年跟學校裡的很多女孩子一樣換成了大領口。我就是這樣一點一滴地打量著她,沒有我的日子還算平靜,她跟吳莉聊天,她歪著頭故作用功狀,她像最開始那樣每天跟周雷一起吃飯,一起回家。現在我得費很大的力氣來回憶,認識她之前,我是怎樣生活的。這是個苦差事,尤其是在準備高考的時候。
黃昏的教室裡瀰漫著一股花香。還有隱隱約約的肖強店裡的音樂。滅絕師太在教室裡兜圈子。“江東你發什麼呆?你是不是已經特別有把握了?不然怎麼這麼閒得無聊?”周圍一陣竊笑。師太的聲音永遠悠然自得,特別是在整人的時候。
記憶裡異常清晰的,永遠是這些沒有意義的片斷。那些日子,一九九七年三月一號,我對天楊說:“咱們還是算了吧。”之後的事情,我自己也很糊塗。可以肯定的只是在那段時間內,大街小巷都在放任賢齊的《心太軟》。我對肖強說:“求你別跟著起鬨行不行?至少我在的時候你別放,我實在受不了那個人。”
其實那段日子,我受不了任何音樂。難聽的自不必說,好聽的也不行。那些聲音,那些流暢的聲音就像是某種液體,不費吹灰之力就鑽到我心裡一個最軟、最疼的地方去。我還以為我已足夠堅強。至少我可以裝得若無其事。至少我可以對別人的語言、動作、表情或者別的什麼無動於衷。可是在音樂面前,我卻手足無措。因為這東西不是塵世中的東西,它從天而降。任何銅牆鐵壁的防守也奈何不得它。任何音樂,在那段時間,古典、爵士、華語歌,甚至琵琶獨奏,都讓我心生畏懼狼狽不堪。我怕它們。
某個午後,我路過音樂教室。音樂老師正在輔導我們高三一個準備考音樂系的女孩彈鋼琴。跟她說這兒快點,那兒慢點。兩秒鐘後,我就聽見一陣音樂,不知是貝多芬,還是莫扎特,夾著音樂教室好得不能再好的共鳴。在狹長的走廊裡華麗地注視著我。我咬了咬牙,告訴自己再堅持一下就該下樓了。走到樓梯口卻終於忍不住,像逃命一樣地往樓下衝,直衝到完全聽不見一點聲音的那一層。喘著粗氣對自己說:丟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