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走的方式改變了,它呈現的方式也隨之而變了。一千里一萬里,節縮為一小時一晝夜,如同一首被按了“快進”的歌,頃刻播完,節縮時間的同時,也節縮了聆聽。
如此漫長的行程,讓人感覺似乎已經過了一生。這一世裡,沒有人記得你了,你是誕生於水流上一個空白的端點,沒有來處,亦無去處。有時亦會遇見和我一樣深夜遊蕩的人。背風的船舷處,香菸的紅光在閃爍,是一陣又一陣滄桑的呼吸,小小的瑣屑的悲苦,說不出是在糾纏還是在解脫。很長的路程裡,連星光或許都見不著一線,完全的黑夜,客輪也是沉默著。而那微弱的一點航標,惺忪著徹夜不眠,疲倦著。多年後的一個深夜,我忽然聽見一段大提琴,沉重而緩慢,遙遠地隔著窗傳來,恍然就讓我回到了水上,而現在我已久別。
我看見嫵媚的小孤山,在陽光下、月下、雨裡,立於江水中,映在天邊。這是長江上的一個奇蹟,不像是凡間之物。又是一段傳說,關於愛情。牛郎和織女之間,隔著一道銀河;梁山伯和祝英臺之間,隔著一個人世;而小姑和彭郎之間,卻隔著一條長江。永遠望著,念著,咫尺天涯。我們如此渴求完美,因為一切本來而且必定殘缺。哭泣是徒勞,尋找也是徒勞,只有不斷地顯現殘缺,在懂得中得到心安。
而我心安了麼?所有的風景,曾經都是我的生活,現在卻只是風景了。從1995年開始的那6年,我是一隻水鳥,緩緩在江面上飛行,來回往復,不知疲倦。因此我的性命中,有了水的痕跡,睜眼閉眼,都在我的軀體裡流動,那是一種平靜而宏大的回聲,在某個時刻會忽然浮現,鋪天蓋地地淹沒我的夜,我的字,我的手指,我的眼神。我是一隻水鳥,在水上出生,若是哪一天忽然消失,那也一定是水,把我帶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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湘西茶峒的狗
芳杜若�發帖時間:2002�03�2009∶20∶00
茶峒是一個狗比人多的小鎮,狗彷彿是小鎮的主人。
那些狗,有的在街道四下裡遊走,帶著些懶散的神氣,彷彿吃飽喝足的男人,在自家庭院裡散步消食;有的三五成夥,追追打打,痞裡痞氣,像是剛出了學校大門的不良少年;有的攤手攤腳地趴在堂屋中央睡覺,爛泥似的化在地上;有的活像勤奮有加的家庭婦女,在屋裡四處忙乎,不知道忙些什麼,偶爾出門扯點張家長李家短的閒話;小朋友尤其多,臉上都是一派天真的表情,受了委屈哇哇大叫,或是自己跟自己玩著認真又滑稽的遊戲;我還見到一位老狗,身上的毛差不多都掉光了,歇在河上的石橋欄上,裸露著歷經風霜、碩大而無用的紫褐色性器,安詳地享受著烈日下的樹陰。
和所有其他地方不同的是,那些狗眼裡沒有人。俗話說,狗仗人勢,狗眼看人低,哪條狗眼裡敢沒有人——特別是主人,啊?
奇怪,茶峒的狗就敢。你以為你是鎮上的異數呀?你穿著時髦風情的衣服,你說著與眾不同的普通話,你想去和它們攀談寒暄,它眼睛看都不看你。對本地的主人們,它們更是一幅平起平坐的神氣,時刻展現出民主的對話意識。比如飯菜不合口味、起居缺乏秩序,總歸要把意見反映出來;外面來了生客、貓兒偷食了葷腥,必要的干涉是有的;受了冤枉氣,絕不忍辱偷生,雖然不會寫人民來信,但大聲嚷嚷還是能得到管理者的重視。它們也懂得友好、尊重和愛。你蹲下和它們視線相平,看著它們的眼睛,它們會安詳而快樂地微笑——微笑不是在臉上,而是用長尾巴在地面上輕輕掃動;它們會願意和你攀談,接受你善意的小禮物,用額頭蹭蹭你的褲腿表示感激;它們很善於辨別真誠和虛偽,也有點記仇。
是的,它們是主人,民主與平等不是暴力對抗的結果,而是職責與權利完好結合的產物。它們不是寵物,而是這個小城邦裡的自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