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要來,我就是這麼想的,你瞧見了,我沒有錯,”他刻毒地冷笑了一下,補充說,“但是憑什麼我知道今天要來?”
羅戈任回話中的反問含著一種強烈的衝動、奇怪的氣惱,這更使公爵驚訝。
“即使你知道我今天要來,又為了什麼這樣惱怒呢?”公爵不好意思地低聲說。
“那你何必要問呢?”
“剛才我下火車的時候,看見了一對眼睛跟你現在從背後看我的眼睛完全一樣。”
“瞧你說的!這是誰的眼睛呢?”羅戈任懷疑地喃喃說。公爵覺得他打了個顫。
“我不知道,那人在人群中,我甚至覺得是我的幻覺;不知怎麼的我開始老是產生幻覺。帕爾芬兄弟,我感到自己幾乎就跟五年前的情況差不多,那時毛病經常發作。”
“也許,那就是幻覺;我不知道……”帕爾芬嘟噥說。
此時他臉上的親切微笑跟他並不相稱,就如這微笑的某個地方被折斷了,不管帕爾芬怎麼努力,要把它彌合起來卻無能為力。
“怎麼,又要去國外嗎?”他問道,忽然又補充說,“你還記得我們坐火車的情景嗎?秋天,我從普斯科夫乘車,我到這裡,而你……穿著風衣,鞋罩。”
羅戈任突然笑了起來,這一次帶著一種毫不掩飾的怨恨,並且似乎很高興終於能以某種方式來表達這種怨恨。
“你在這裡定居了?”公爵環顧著書房,問。
“是的,就在自己家裡。我還能住在什麼地方?”
“我們很久沒有見面了。我聽到一些關於你的說法,說的幾乎不是你了。”
“人家說的還少嗎?”羅戈任冷漠地說。
“不過你把那一夥人趕跑了,自己呆在父母的房子裡,不再胡鬧,這不很好嗎?這是你的房子還是你們大家的?”
“是母親的房子。從這裡穿過走廊就到她的房間。”
“那你哥哥住哪裡?”
“謝苗·謝苗內奇哥哥住左廂房。”
“他有家嗎?”
“是個鰥夫。你幹嗎要打聽這些?”
公爵瞥了一眼,沒有回答。他忽然陷於沉思,似乎沒有聽到問話。羅戈任沒有盯著問,但等待著,他們沉默了一會。
“剛才我來的時候,一百步遠的地方就猜到這是你家的房子,”公爵說。
“為什麼?”
“我完全不知道。你的房子具有你們整個家庭以及你們整個生活的外貌。你問為什麼我得出這樣的結論,我沒法解釋。當然,這是隨便瞎說的。我甚至覺得害怕,我怎麼這樣忐忑不安。過去我沒有想到,你住在這樣的房子裡,而當一看見它,馬上就想到:‘他的房屋一定就是這樣的!’”
“原來這樣!”羅戈任不完全理解公爵沒有明說的想法,含糊地憨笑了一下。“這一憧房子還是祖父建造的,”他說,“這裡住的全是閹割派教徒,有一家姓赫魯佳科夫,現在還租住我們的房子。”
“多暗哪。你就呆在這昏暗中,”公爵打量著書房,說。
“這是一個大房間,雖然很高,可是幽暗,堆滿了各種傢俱,大多是一些大辦公桌,寫字檯,櫥櫃,裡面保藏著賬冊檔案。一張寬大的羊皮紅沙發顯然是羅戈任睡覺用的。公爵發現羅戈任讓他坐到旁邊的桌子上有兩三本書;其中一本。是索洛維約夫著的《歷史》,正翻開在那裡,還夾了東西作記號,四周牆上掛著幾幅油畫,金色的框架已經黯然無光,畫面灰濛濛、黑乎乎的,很難辨清畫的是什麼。有一張全身肖像吸引了公爵的注意:畫上是一個50歲左右的人,穿著德國式樣的外套,不過是長襟的,頸子上掛著兩枚獎章,皺紋累累的黃臉上留著稀疏灰白的短鬚,目光顯得多疑、隱秘和哀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