錢寧深深地看著熟悉而又陌生的陳於壁,沉默了半天,才開口道:“浙江的情況……學生最為熟悉。都說浙江是七山二水一分田,能勉強養活幾百萬口子人的,也只有那一分田了。朝廷想為增加國庫收入的想法,學生舉雙手贊成;可是要透過改稻為桑這種辦法……恕學生直言,都改成了桑苗,那老百姓都吃什麼?靠從鄰省調撥不是不行,因為調撥的量,將是極其巨大的,就算是集中幾個省的糧食運送,光是路上的損耗都不少了!這也就意味著,改稻為桑將會翻倍地增加江南數省的壓力,萬一再出現什麼天災……學生實在是不敢想!”
陳於壁面無表情地把玩著手中的茶蓋,靜靜地聽他說完,這才端起茶杯抿了一小口:“浙江的情況自然是你最熟悉,但是皇上既然已經下了聖旨,那這道國策就不可收回。你身為朝廷大員,封疆大吏,自然就要為朝廷考慮。浙江的困難……皇上跟內閣不會置之不理的,可你的眼光也不能僅僅侷限於一個浙江嘛!還是要以大局為重的嘛!是,改稻為桑確實會造成民心浮動,會對整個江南造成影響,可是就為了區區一個浙江,就可以不顧我大明國庫空虛的這個現實嗎?就可以不顧聖意嗎?”
“正是因為你才是浙江的主官,所以更加得為皇上考慮,更加得為朝廷考慮!當大堤決口的時候你不也是這麼想的?淹一兩個縣,總比九個縣全淹了好吧?不淹,這改稻為桑要到什麼時候才能完成?你能等那麼長的時間,皇上能等那麼長的時間嗎?朝廷能等那麼長時間嗎?糊塗啊……”
錢寧的眼睛越睜越大,他茫然地盯著陳於壁,腦子裡亂成了一鍋粥。連唐太宗都說過,水能載舟亦能覆舟,當然是要以民為本,以百姓為重!為了皇上,為了自己的利益,難道就不顧老百姓了嗎?
“……老師,請恕學生唐突,學生想問您:您到底是在為百姓當官,還是在為皇上當官?是應該為百姓說話,還是應該為皇上說話?這江山社稷,又怎能置百姓於不顧?百萬生靈,千秋之罪啊……老師,浙江不能亂,萬萬不能亂吶!浙江要是亂了,我大明將永無寧日矣!難道老師當真不知道,浙黨是要藉著這個機會兼併浙江的土地,他們一旦成了勢,朝野上下,還有誰能制約他們?!”錢寧重重地跪在了地上,梗著脖子低聲吼道。
“你……放肆!”陳於壁臉氣成了紅色,狠狠地拍了桌子一下,猛地站了起來,“浙黨的事情還輪不到你來操心!莫不是真把我們這些老傢伙當吃乾飯的不成!你要做的事,就是把改稻為桑的國策進行到底!不該你操心的,就不要操那麼多閒心!”
“我再問你一句,馬遠的那份供狀,到底在不在你這裡?”他緊走幾步到了錢寧跟前,厲聲說道。
錢寧的眼中湧出了淚水。老師竟然變了,自從他進了內閣,就再也不是以前自己心目中,那個憂國憂民的言官了,而是變成了一個徹頭徹尾的官僚。
“陳大人,卑職可以不顧念天下蒼生,但不能不顧念自己的白老父!”他任憑眼淚在臉上流著,心卻已如死灰。
“天下蒼生這幾個字,還輪不到你來說!”陳於壁瞪著眼睛,恨鐵不成鋼地罵道,他真是快氣瘋了,錢寧當了幾天布政使,怎麼會變得這麼固執!一意孤行地跟上級對抗,對他有什麼好處?怎麼跟朝裡那些清流一樣,動不動就什麼天下蒼生多少生靈,能解決什麼實際的問題?怎麼就不能現實一點!他有句話憋在心裡卻一直說不出來,浙江的土地浙黨是根本別想拿去的,就算他錢寧不動手,自己跟趙志高也會想辦法,把浙江的官員都換成自己的人,錢寧還是會安安穩穩地當他的布政使。能順順利利地把浙江給弄到手,自己這一邊在朝中說話的份量就跟以前不可同日而語了,可是這個錢寧怎麼就這麼倔,他難道就看不透這一層嗎?非要去爭什麼名,名能當飯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