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炫目的紫光夢境之中,那名老婦以及那個一口尖牙、渾身長毛的東西再度出現了,而且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清晰。這一回,它們當真來到了他跟前,而且他感到老婦那枯萎的雙手一把抓住了自己。他被拉下床,帶到了空無一物的地方,然後有那麼一瞬間,他聽見一股有節奏的咆哮,看見昏暗且無定形的縹緲深淵在他周圍翻滾湧動。可這瞬間稍縱即逝,眼下他來到了一個簡陋無窗的狹小建築裡,粗糙的房梁與木板朝上升去,在他頭頂構成了一個尖頂,腳下的地板則古怪地傾斜著。地板上平放著一些矮箱子,裡面裝滿了書,古舊和破損的程度形形色色。地板中央有一張桌子、一張長椅,顯然是被固定在那裡的。箱子頂上還擺放著不知是什麼的小型物件,在強烈的紫光中,吉爾曼彷彿看見其中一個和之前令他無比困惑的那枚尖細雕像是同類。在房間的左邊,地板戛然消失了,只有一個三角形的漆黑深坑,一記乾巴巴的咯咯聲後,深坑裡爬出了那個渾身是毛、長著有鬍子的人臉、一口黃牙的可憎小東西。
邪惡的老婦仍然緊緊抓著他,而桌子的對面站著一個他從未見過的人‐‐一個高瘦的男人,面板漆黑,卻沒有一點黑種人的面部特徵;他沒有一絲鬍鬚或頭髮,全身上下只穿著一襲由某種厚重的黑色布料製成的不成樣子的袍子。因為隔著桌子和長椅的緣故,吉爾曼看不見他的雙腳,可他必定穿著有跟的鞋,因為每當他挪動位置,便會響起噠噠的踩踏聲。這個男人沒有講話,小小的、勻稱的五官也沒有流露出任何表情。他僅是指了指一本攤開在桌上、大得驚人的書,與此同時,老婦把一隻碩大的灰色鵝毛筆塞到了吉爾曼的右手裡。一切都籠罩著一層強烈得叫人發瘋的恐怖感,當那渾身是毛的東西隔著衣服觸碰吉爾曼的肩膀,接著是左臂,最後狠狠一口咬在了他袖口底下的手腕上時,這種恐怖感登峰造極。血從傷口噴湧而出,吉爾曼隨之倒下,不省人事。
醒來時已是二十二日的早晨,他感到左手腕很痛,還看見袖口上沾著已經乾涸的棕色血跡。他的回憶是一團亂麻,唯獨那個黑色男子出現在未知房間裡的場景還歷歷在目。一定是老鼠趁他睡覺的時候咬了他,才導致了噩夢中最為可怖的那一幕。他開啟房門,只見除了閣樓另一頭房間的粗魯傢伙留了腳印之外,走廊上的麵粉並沒有被踐踏過。所以,他這次並沒有夢遊。可他們必須處理一下那些老鼠了。他打算和房東談一談。他再一次試著堵住那面斜牆底下的老鼠洞,把大小看似合適的燭臺給塞了進去。他耳鳴得厲害,彷彿夢裡聽見的可怕聲音此刻仍在耳中殘留著迴響。
他一邊洗澡、換衣服,一邊努力回想在那片紫光籠罩的房間之後,夢裡又發生了些什麼,然而腦海中浮現不出任何確切的記憶。那個場景一定與他頭頂密封的頂樓有所關聯,它已經開始如此猛烈地侵擾他的想像世界了,可對於之後發生的事情,他卻只有朦朦朧朧的印象。似乎有縹緲、昏暗的深淵,在那之外還有更龐大、更黑的深淵‐‐後者當中,一切固定的形狀都不復存在了。他是被那團氣泡聚合體以及小型多面體帶去那裡的,它們總是尾隨著他;不過,它們和他一樣,到達那片更遠的充滿終極黑暗的虛空之後,都化為了一縷縷透著微光的混濁薄霧。前方還有別的什麼東西‐‐一團體積更大的霧氣,時不時地凝聚成某種無名的類似固定形體的東西。他覺得,他們並非是在沿直線行進,而是沿著某種陌生的曲線或者某種以太的渦流而行‐‐這種渦流遵照的是任何在想像範圍內的宇宙都不熟悉的物理及數學定律。最後,夢裡似乎出現了一些巨大的、躍動的影子,出現了可怖的、似乎發出了聲響的脈動,還有看不見的笛子吹出尖細而單調的管樂‐‐不過這就是他能想起的全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