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祈求地想,他一定是睡著了。
她悄悄走到床邊去,想探他的呼吸。
下一秒,楊文修又掙紮起來。
只是掙扎的幅度小了,更像是身體機能在自己動。他沒有意識,也沒有任何聲音。她見過農村殺雞,雞被割破了喉嚨,還會飛起來,滿院子撲騰。魚被開膛破肚,下油鍋煎的時候,還會在油裡蹦。
楊文修此時就是這樣的。
她想:誰來救救我吧。她不想看到這一幕,不想看到他垂死掙扎,她寧願他平平靜靜地睡著。誰來救救我吧,她眼淚再度出來了。她手捧著臉,不,不是救我,誰來救救他吧,誰來救救我爺爺。
她真希望這一刻,有人能將她帶走。上帝或死神,誰來將她帶走,她不想看到這一幕,她不想看著。
她顫抖著走到床邊去,含淚握著他垂在床下的手:「爺爺。」
「你躺好。」
她哽咽著說:「我錯了,我找不到醫生了。」
「我該去找楊醫生的,劉爺爺不給我開門,我只好回來了。」
「我要不要再去找楊醫生啊。」
她沒了主意了,只能哭:「我走了你一個人怎麼辦啊,我害怕,我怕你死了我不在身邊,我要怎麼辦啊。」
楊文修平常總說他怕,怕死的時候兒女不在身邊,楊鑫總說:我會在身邊的呀。
她會在身邊的呀。
她答應過他,臨死的時候要陪在他身邊,不能讓他一個人死。人死的時候放眼望去,身邊空無一人,那是多可憐啊。
她哭道:「我要陪著你,還是再去找醫生啊。萬一楊醫生也不開門我怎麼辦呀。」
過去這十二年,每當她遇到了糾結的難題,總有楊文修幫她解決。此時她哭的洶湧,哭的崩潰了,楊文修卻靜靜的一聲不吭,再也不回答她了。
楊文修已經真正徹底地停止了掙扎。
她努力扶起她,讓他靠在枕上。她撿起被子,給他蓋著,怕他冷。她知道這樣是徒勞無用,可是她不知道怎樣才有用。
她開啟窗子,讓空氣進來,也許空氣流通一點他就能活過來呢?
她呆呆地坐在沙發,楊文修始終沒活過來。
他不掙扎,她也就平靜了。人總是要死的,楊文修常常這樣說,他在五十歲的時候就自己給自己打了口棺材,後來嫌土葬不好,又把棺材賣了,改成火化,讓女婿給他做了個骨灰盒。他自己請工匠給自己刻了碑,修好了陵。他跟兒子不親,自己給自己安排好了一切身後事。那時候楊鑫才七八歲,每天跑去墳前看石匠刻碑,還跟石匠請教碑上的字。死亡對楊文修來說並不是一件可避諱的事,楊鑫從小受他的影響,也並不覺得死有什麼。
她並不怕人死,只是怕看到他垂死掙扎。
死對楊文修來說,並不可怕,只是一個必定會到來的結局,他早就做好了一切安排和準備。但對楊鑫來說,這一刻,她終於被拋棄了。從今往後她在世上再沒有親人,再沒有依靠,再沒有人能疼她愛她了。最親的人死了。
她發了一會呆,窗子外面有人在敲窗。
這大半夜,誰敲窗啊?
她又像見到救星了,趕緊去開啟門。是鄰居的王叔叔,問她:「出啥事了啊?」
楊鑫哭著說:「爺爺不行了。」
王叔叔進屋,來到床邊,伸手在楊文修鼻端探了探,又到心臟位置摸了摸。
心跳已經停了。
王叔叔見人已經不行了,說:「要不你在這等著,我去找醫生來。」
楊鑫點點頭。
王叔叔出門去了。
楊鑫獨自站在屋裡,看著床上的楊文修,屋子裡的空氣也陰森森的涼起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