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叔叔當年去立本的路費就是偷走奶奶的私房錢和爸媽結婚的錢,他們一直對這件事耿耿於懷,『偷』這個字在我們家非常敏感,所以媽媽很配合我的演出,在廚房裡指桑罵槐。
尖銳的聲音和鍋碗瓢盆碰撞的嘈雜聲讓我後悔提起房間裡的畫。
唉,為什麼他們不明白我其實說的是真話?
奶奶端著餐盤去閣樓給叔叔送餐,我背上書包在玄關那裡穿鞋,回頭看著在看報紙的爸爸說:爸爸,如果一直假裝看不見,說不定哪一天就會真的看不見了。
爸爸惱怒地瞪我。
我嘻嘻笑,跑出家門,突然想起忘記叮囑爸爸不要趁媽媽不注意,又去偷她的私房錢,不要像奶奶一樣總是偷家裡的食物、我的營養品和媽媽的補血液去給叔叔啦。
一週後,我在強烈的心悸中突然醒來,床頭的時鐘靜悄悄地指著3:45分。
黑暗中有密集的視線盯著我,它們來自於畫的方向,死死地盯著我,我似乎都能聽到它們在竊竊私語。
會說話的眼睛?
真好笑。
可我笑不出來,我心裡很慌、很恐懼,我拼命想睡覺,但是睡不著,我想尖叫,想喊爸爸媽媽,可是不行,畫裡的眼睛在看我。
我不知道如果我被發現醒過來會怎麼樣?
會像偷東西的奶奶一樣,眼窩變成兩個黑洞嗎?
可我已經很久沒有偷東西了,自從我發現那幅畫也會偷東西後,我就不敢了。
它會不會翻舊帳呢?都怪叔叔,都怪奶奶,他們自己偷東西,為什麼要害我們呢?
好不容易捱到天亮,我飛快地衝出去,狠狠地揣著叔叔的房間,然後跑下樓質問媽媽為什麼還留著叔叔?為什麼不能讓奶奶和叔叔去老房子住?難道孝順的名聲很重要嗎?難道奶奶的養老金很重要嗎?
媽媽心疼情緒崩潰的我,最終態度非常堅決地要求奶奶和叔叔搬去老房子住,我趁機提出要求,叔叔偷回來的畫也帶走。
對爸爸來說,當然是媽媽和我更重要,所以這次他終於放下手中的報紙回應我們的訴求。
我看著他臉上兩個眼窩一樣的黑洞,不禁害怕地嚥了咽口水。
最終全家決定奶奶和叔叔必須明天搬走。
媽媽很高興,獎勵了我一根大雞腿,我也很高興,於是抬頭認真問:媽媽,你會偷東西嗎?
媽媽說:當然不會。
我一下子就放心地啃著大雞腿,等到晚上的時候,又回房間睡覺,警惕地盯著那幅立本畫,總覺得畫上的女人時不時就會回頭來看我。
或者突然掀開衣服,露出許多的眼睛盯著我,要不然怎麼解釋每天晚上聚集在我身上的密集的視線呢?
後半夜,我又被熱醒,迷迷糊糊中又感覺到密集的視線盯著我,就在畫——不,不對!這次的視線很近,彷彿有一個人站在床頭直勾勾地看著我。
因為床邊對著我吹的風扇呼呼的刮著,卻沒有半點風吹到我身上!
我完全不敢睜開眼睛,但是我相信我的直覺,知道掛在牆上的畫盯著我,和此刻站在我床邊盯著我的視線是不一樣的。
那一叢叢、一簇簇的視線在我腦海里具象化成無數的眼睛,密集的眼睛,大小不一、形狀不一,就那麼冷漠地看著我,直到我精神崩潰……當然最終我沒有發瘋,我不知道過了很久,突然渾身一鬆,那些恐怖的、密集的視線離開我的房間。
我獨自在房間裡喘氣,本來以為會睜眼到天亮,沒想到竟然睡著了。
等我醒來,我第一時間看牆壁上的畫,但是那幅畫已經被摘走了。我趕緊穿上鞋跑進閣樓叔叔的房間,裡面衣服床被果然都收拾乾淨。
終於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