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手抬到半空,卻猛然頓住。
記憶裡,昏暗的客廳、窗外結隊飛過的黑色烏鴉、女人充滿憎惡的臉、耳畔歇斯底里的咒罵。
在這一刻,清晰地湧上眼眸。
他以為自己早已淡忘,可身體卻還替他牢牢記著
那是他10歲時——眉目漸舒的年紀。
黃昏。
客廳的電視機裡放著他喜歡的卡通動畫,音樂歡快。
保姆因為有事回了鄉下,薄元慶一如既往地出差不歸家,忙著帶研究生的李柔還未下班。
他餓著肚子從五點等到七點,終於盼得李柔回來,女人捎兩袋零食扔去茶几,算作打發他的晚飯。
漂亮的男孩晃著小腿坐在沙發上,吃著零食,糯聲糯氣地說:「媽媽!下週要檢查頭髮和指甲,老師說我頭髮過長,要剪。」
「知道了。」李柔不耐煩地應一聲,去櫃子裡掏出小剪子,走到他跟前時還在抱怨,「劉嬸兒呢?她走之前怎麼不讓她給你剪?」
「那個時候老師還沒說我……」他侷促地縮著腦袋,生怕李柔又發火。
頭頂傳來一聲低罵,緊接著伸來一隻手,把他的下巴抬起。
女人面無表情地替他咔擦掉一撮劉海,應付差事般,並不用心。她總是這樣視他為空氣,只在薄元慶面前,稍微給他點好臉色。
男孩乖乖地垂著眼睛,呼吸都放得很輕。
小小的年紀,卻早已能夠敏銳地察覺出大人的心思。
李柔不喜歡他,這一點,他再清楚不過。
為了討母親歡心,他不哭不鬧不吵她,認真吃飯努力學習,卻好像總也沒辦法讓她滿意。
他問過奶奶,老太太表情一僵,旋即寬慰道:「你媽媽工作忙,沒時間顧及你,你要多體諒。」
只是今天,他才明白,老太太的話,不過是唬弄小孩子的謊言。
在劉海剪過一半,露出清秀眉目時,李柔的表情驟然變了。
她很少這般近距離地端詳過他的臉,從他三歲踏進家門的那一刻起,從來沒有正眼瞧過他。
可男孩卻在白駒過隙間,偷偷地成長著。
那眉、那眼,和她的噩夢一樣熟悉。
她受不了地甩開他,歇斯底里地尖叫起來
沙發上的男孩還沒弄清狀況,只錯愕地瞪大眼睛,清亮的瞳孔裡,女人揚手而下的剪刀泛著寒光,尖銳而冰冷。
他驚恐地閉上眼睛,下一秒,心口傳來難以忽視的刺痛,疼得他本能地掙紮起來。
剪子在混亂中被他踢到一邊,他躲去沙發的角落,嚇得渾身發抖。傷口雖然不深,卻也滲出斑駁血跡,打濕他衣服上燦爛微笑的米奇。
女人起身,籠下巨大陰影。
逆光中那雙溢著恨意的眼分外滲人,喊出來的話也惡毒無比,她揪著他的耳朵,逼迫他抬起臉,揚手又是狠狠的一巴掌。
——賤|人!長這麼張臉勾|引誰啊!
——你怎麼還沒死?!你去死啊你!
——看到你,我就噁心!噁心!!噁心!!!
……
薄千城打了一個寒顫,把手垂下。
見狀,洛檸有些失望。
總覺得,那頭長髮遮住的不僅僅是他的容貌,還有他不肯言說的秘密。
少年轉了個身,往前走兩步,沒有回頭地催道:「人都走光了,還停在這裡做什麼?走吧!」
洛檸應一聲,快步跟上。
在她看不見的地方,他垂下黯淡眼眸,插兜的手暗攥成拳。
還是算了吧!
他沒有自信,讓別人喜歡上一張連自己母親都厭惡的臉。
——他不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