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面上卻是近乎寡淡的輕鬆。她側頭垂眸盯著他壓在案上的手指,又倏忽轉回頭,昂起腦袋說:“本王餓了。”
宗亭忽然移過案邊上的食盒,開啟來拿了一隻小餜子咬掉一半,又將餘下來的餵給她,在李淳一打算下嚥時,他卻又說:“殿下記住,哪怕像臣這樣也不能全信。倘若有人甘願與你共亡,為了殺你,試毒時也會義無反顧。”
不過李淳一還是毫無顧慮地嚥下了食物,不過並不是因為信任。
夜長長,風綿綿,故地重遊,本該有聊不完的話題,但兩人捉到的都是些沒頭沒尾的細碎事情。
“臣在那之前從不與人打架,臣家裡沒有人會做這樣蠻不講理的事。”、“蠻不講理的是相公,這樣的地方誰都能來、誰都能用,相公又憑什麼說是自己的呢?”、“因為的確是我先來,且這張案也的的確確屬於我。”、“我那時總覺得相公能孤單出高傲來,真是很令人費解。”、“殿下不是啞巴卻從不開口講話,臣也覺得很費解。”
他說著垂眸睨她一眼,“下手那樣狠,臣同樣覺得很費解,臣當時不過只是想嚇唬嚇唬你。”
“你揪了我的袍子。”她抬眸與近在咫尺的他說道,“那時我在長身體,你卻揪得那樣不留情面那樣用力,我又疼又惱火,這個解釋你滿意嗎?”
“臣那時以為殿下是小男孩。”他微微俯身平視她的眼,然這時卻有人走到樓下,賴著不肯走,一邊燒紙錢一邊絮絮叨叨,大約是偷偷祭祀某個人。
有煙燻味飄進來,宗亭忽伸手將窗子關起,對她做了個噤聲的動作。她低著頭,鼻息裡盡是他的氣味;而他下顎挨在她頭頂,一句話也不說。
樓下重歸安靜,李淳一乍然開口:“相公先前有一事沒有講實話。”她說完頭抬了一下,宗亭略略避開一些,手撐在她身體兩側,等下文。
然她上身卻前傾,盯著他鳳目道:“相公分明知道太女的目的,為何不直接與我說呢,恩?”她學他拖長尾音,靠他更近:“且我知道,相公也有目的,且與姊姊的目的也並沒有什麼不同。”
她邊說邊將手壓上他手背,感受他血管的搏動,自己的氣息聲音也變得愈發詭秘:“我差點忘了,相公作為宗國公唯一嫡孫,怎會不期待更大的權力呢?
“與姊姊一樣,相公也想要孩子,想要有皇家血脈的孩子,想要我的孩子。因為不論我的下場是生是死,這個孩子都極有可能成為儲君,到那時宗家就會成為最大的外戚。”
她湊到宗亭耳邊道:“不過我並不打算讓相公如意。你們有無數辦法讓本王生孩子,但本王不願生,一種辦法就足夠了。”她說著伸手拿過邊上食盒裡的雜餜子,在宗亭的注視下塞進嘴裡,大力咀嚼然後嚥下去,最後雙唇彎起:“本王從不找人試毒,相公方才全是多此一舉。本王入道後便不太在乎生死,而死,卻是最直接又簡單的辦法。”
她說得自暴自棄又混蛋,但一針見血。
宗亭聽她講完,不怒反與她更親近。他眸光不定,氣息也有些難捕捉,鼻尖則與她相觸:“殿下當真要將自己逼進牛角尖,而不打算換個思路嗎?”
他說話時甚至碰到她的唇,卻始終沒有真正吻上。呼吸交融廝磨,陳年灰塵與桃花香氣混雜,令人有微妙的迷亂,也現出一點點真心,如螢火一般,在宗亭忽然直起身的瞬間,熄滅。
李淳一睜開眼,將黯中的他看清,忽然轉了話頭:“我知相公這七年間因為服喪回了母家,關隴軍還太平嗎?”
“殿下想要的太平是什麼,不太平又是什麼呢?”他彎了一下唇,饒有意味地反問。
宗亭母親出身關隴大族,手握雄兵盤踞在西邊。他母親在宗族中地位尊貴,他身為獨子,為母服喪三年,卻也在關隴蓄養了羽翼,加上他父系的威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