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孃親死了。
那一年饑荒,枇杷偶然見到了隔壁李嬸的屍體,回去就發了高燒。
其實也不完全如此,那天他不止看到了死去的李嬸,還看到了拿著刀斧從李嬸身上切肉下來的李叔。
李叔揹著身子蹲在那裡,一下下專注地劈砍著李嬸的兩條腿。
所以沒有發現鄰居家的孩子正隔著籬笆牆偷看,也沒有注意到原本平躺的李嬸在刀刃拉扯的過程中巧合地側過了腦袋。
那張死人的臉正對著枇杷所在的方向。
面孔對上的一瞬間,枇杷彷彿看見李嬸對著自己露出了一個死人才有的笑容。
那麼多麼怪誕的景象啊——
準備吃掉自己妻子屍體的丈夫,和一邊被丈夫劈砍一邊對著自己露出詭異微笑的死人。
枇杷因此受了驚嚇,大病了一場。
迷迷糊糊中,他其實有聽見父母親的爭執。
零零星星的似乎聽見了:肉……交換……吃掉……諸如此類模糊的字眼。
然後是重物倒落的巨大聲響。
枇杷不知道發生了什麼,心裡慌得厲害,想起身檢視,可是一動都動不了。
反而是因為急火攻心,一下子又昏了過去。
後來的幾天,枇杷總是半夢半醒地,他感覺到孃親來到床邊將他扶起來喂湯喝。
湯很香,飄浮著久違的肉的味道。
他閉著眼睛,幾乎是本能地大口吞嚥著,這個時候孃親總是會拍著他的肩膀讓他慢些。
有了肉湯和孃親的精心照料,枇杷一天天地好起來。
,!
可是,孃親卻肉眼可見地越發虛弱下去。
就好像……好像她將自己的血肉挖下來一點點地填補到了兒子的身上。
終於有一天,當孃親端著肉湯過來時,枇杷堅決不肯再喝。
【娘,我已經好了,這肉湯還是你喝吧。你看起來好虛弱,我好害怕……】
枇杷不敢說,他其實是怕孃親變成李嬸的那個樣子。
可是,孃親只是用骨瘦如柴的手掌摸著枇杷的臉頰讓他喝湯。
【鍋裡還有,你先喝,喝完了娘還有。】
枇杷聞言卻疑心起來:【娘,我們家哪來的那麼多肉?】
然後他後知後覺地發現,似乎很久沒有見過爹了。
聯想到前幾天在李嬸家後院看到的那一幕,枇杷的心裡驀地生出一個可怕的念頭,難不成這碗裡的肉是——
他的身子陡然一哆嗦,肉湯連同碗一起掉到了地上,嘭得一聲,把母子兩個都嚇了一大跳。
枇杷看到孃親臉上怔怔的表情,慌亂地不知道如何才好。
【我……對不起,娘,我不知道怎麼回事就……】
回過神來的孃親衝著他微微一笑:【沒事,還有的。你等等,娘再去盛。】
說著,孃親便俯身去撿拾掉在地上的碗。
沒想到腦袋一歪,整個人栽倒下去。
然後就在沒能夠爬起來……
後來枇杷在屋後的雜物間發現了爹的屍體,人倒在地上,腦袋後頭有一塊明顯的傷口。應該是磕出來,至於是意外還是別的什麼,已經無從考證。
他爹還是太重,枇杷抱不動。想了想,就找了塊席子蓋在了上頭。
孃親倒是輕得很,也對,本來就那麼瘦的一個人,又活生生地割了那麼些肉下來,怎麼重的起來?
他抱著他娘走了好一段路,也不知道要去哪裡。
走著走著就走到了河邊。
天氣越發熱了,如今人人都餓得發慌,於是省著力氣白天睡大覺,到了晚上才出門覓食,和野獸也沒什麼區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