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一絲半星暑氣也無。
西窗牆下,這時正蹲著一位少年。這少年衣衫敝舊,膝頭和袖口都補了補丁,腳下一雙用稻杆打成的草鞋,也早已被磨光,變了顏色。單看他這一身裝來,便知是個上不起學堂的窮家子弟。這少年已在窗下蹲了許久,始終一動未動,只是隨著窗中傳出的背書聲,他的嘴唇也在不住地輕輕啟合,顯然是在暗記默誦。
窗內課堂上,一名鬚髮俱白的老塾師凝神閉目,坐在書桌後的一張靠背椅中,右手握了把大蒲扇,有一下沒一下地輕輕搧著,在聽一名學童背書,邊聽邊頷首,似乎是在贊那學童書背得不錯。他身前的書桌上,擺放著一沓字貼、兩疊課本以及文房四寶;書桌前面不到一丈處,前前後後坐了十餘名十三、四歲大的學童,人手一冊薄薄的《大學》,正翻到第一頁。
“……所謂修身在正其心者,身有所忿恨,則不得其正;有所恐懼,則不得其正;有所……有所……”那名背誦《大學》的學童頭圓臉胖,頭頂扎著一條沖天辯,頜下肥肉贅贅,是個大胖小子。他背至此處,似有失記,一陣抓耳摸腮後,忽又記起,高聲接了下去:“……有所好樂,則不得其正;有所憂慮,則不得其正。心不在焉,視而不見,聽而不聞,食而不知其味。此謂修身在正其心……”自此至終,一路背將下去,再無忘卻。
老塾師聽那學童背誦完畢,神色間甚是喜悅,捋須道:“嗯,背得不錯。方肥啊,你往後讀書若是都能象今日這般,為師那可就大放其心囉!”那方肥聽得先生稱讚,臉有得色,沾沾自喜道:“是,學生往後一定加倍用功。”老塾師吩咐他坐下,指著他身前另一名學童道:“方朋,你來將這篇‘大學’背一遍。”
那名喚作“方朋”的學童身材矮小,目光呆滯,見先生指名道姓要自已背書,磨蹭著遲遲不肯從座位上站起。老塾師喝道:“方朋,為師說話,你沒聽見麼?”方朋無計可施,只得從座位上站起,但雙唇緊閉如封,久久不發一聲,便似一根木樁佇立在那兒。老塾師設館多年,見此情形,哪還有不明白的?知他定是無法將這篇‘大學’背誦出來,不禁氣惱,問道:“你怎麼不說話,成啞巴了?”
胖小子方肥放開大嗓門,嘻嘻笑道:“先生,阿朋他舌頭上生了個大疔瘡,說不出話。”一句話,逗得眾童鬨堂大笑。
老塾師瞪了方肥一眼,厲聲斥道:“胡說!”又對眾童喝道:“肅靜。”方朋一張白皙的瘦臉漲得通紅,忽憋出一句話來:“先生,我背不出,我……我不是讀書的料。”老塾師聞言直搖頭,嘆道:“唉,愚不可慮,笨也不可慮,愚笨而氣餒,誠可慮也。方朋啊方朋,如此而往,你可怎生得了啊!好罷,你且坐下。方勝,你將這篇‘大學’再背一遍。”最後一句話,是對方肥身後一位學童說的。
那方勝聞聲而起,張口便來,背誦如流。他也只十三、四歲年紀,生得眉清目秀,體格健實。但見他搖頭晃腦,好整以暇地一路背將下去,猶似銀河倒瀉,竟毫無滯漏停頓之處,一篇近兩千字的‘大學’背將下來,只錯了三處。
老塾師待方勝背誦完畢,老臉綻笑,捋須頷首地示意嘉許,揮手命他坐下。方勝**尚未坐穩,前排方肥已回過頭來,向他伸伸舌頭,扮個鬼臉,意思是不服氣。方勝懶得理他,靜靜坐好了。
那老塾師一清嗓門,侃侃而道:“今日書且背到這裡,眼下便由為師為爾等講解這篇‘大學’。‘大學’出自《禮記》,《禮記》乃夫子再傳弟子記述先秦諸般禮議之論著,又稱《小戴禮》或《小戴禮記》。何也?只因此書為漢時大儒戴聖編篡,為別於其同世人戴德之《大戴記》,故而得此名。漢代經學集大成者鄭康成為《禮記》作注,那便是天下讀書人必讀的《禮記注》了。此書全篇四十有九,乃儒家吾道要典,四十九篇中,又尤以此篇‘大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