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白沐方才回神,原來不是在叫自己。
小太監額頭早已磕的鮮血淋漓,聽見皇帝招手喚他,心知討饒無望,頓一頓,咬牙膝行過去。
皇帝俯下身子,伸手至小太監頜下,細細看了看,感慨喟嘆道:“真是張好看臉龐……只可惜這額上的血,真真是……糟踐了。”
話語從緩到急從輕到重,到最後,竟然冷冰似鐵,不復方才的平和輕柔。
那隻掌控天下生殺的手,也漸漸從下頜移到了脖頸,然後收緊,再收緊。
耳邊似乎有些微弱掙扎的聲音,白沐沒再抬頭,卻不可抑制的震顫了一下。皇帝此舉不在常理之中,卻非情理之外。
這才是聖上素來的行徑作風。
“無端端懼怕到這個地步,定是做了什麼對不起朕的事情……”皇帝嘆口氣,失望道:“白卿,朕今日本來有三喜,現在卻變成兩喜了,好叫人嘆息。”
他一邊說著話,一邊收回手。小太監隨著這舉動轟然倒地,脖頸一道淤紫。白沐上前探視,卻已經沒有氣了,這才回過神來,慌忙向後跪行數步,叩頭道:“草民莽撞。”
“無妨。白卿此舉可是見怪於朕?”皇帝嘆口氣,絮絮解釋道:“他是自幼侍候在朕身側的,少時還伺候過蘇尚書幾日時光。朕本念著他乖巧聽話,要好好兒待他,不想他這麼快就離朕而去了……”
皇帝說著重情的話,卻毫不猶豫地踩過小太監橫在中間的屍首。
“今日宮中將有盛宴,若是平素扶個人都扶不好,那等場面,豈不是輕易便亂了分寸失了體面?我憐他卻不能由著他。終歸還是這樣靜靜的由我擺佈……最好。”
皇帝喃喃自語般走近兩步,突然話鋒一轉,奇道:“白卿,你怎不抬頭看朕?”
前車之鑑就在眼前,身處是非之時是非之地,白沐一時竟想不到言語答覆。
“你在懼怕什麼?難道你或是你們白家——也做了什麼有愧於朕之事?”皇帝的聲音陡然拔高,氣氛突然冷凝嚴肅起來。
白沐大驚失色,只覺得渾身上下被人兜頭潑了一桶沸水,再也跪立不住:“草民……”
“不過說笑罷了,白相是忠臣,料來是不會做對不起朕的事情。”皇帝像是變臉一般,方才還烏雲密佈,此刻已是雨霽雲消。
他擺手打斷道:“猶記得月前和嚴少卿打了個賭,今日湊巧到了時限,便請你來做個見證看場戲,你無須——”
一個老黃門帶著十數太監急匆匆進了殿。
皇帝陰沉了面色,正欲發作,待看清了那老黃門的臉,又強自忍住,走了過去。
老黃門輕輕的走上前去,稟了一句什麼。
“醒了?”皇帝面色稍稍動容,似有淡淡的歡喜之色。
白沐睡暈了頭,暗暗揣度:醒了?莫非這宮中還有人剛剛睡醒了不成?
“醒了。”老黃門不動聲色地伸手拽過一名太監擋在身前,“他便是蘇大人醒來之時守在旁側的。”
當今聖上喜怒無常善嫉多疑,宮中人盡皆知。那突然被揪出來的太監倒是個不怕死的,想來被皇帝的目光盯得發毛,擠著嗓子道:“是醒了,果真醒了。”聲音奇怪不說,話語也不倫不類。
好在皇帝這會兒心情轉好,倒並未計較。多看了那太監幾眼,便不再疑慮,要抬腳離開。
只是那太監的聲音聽在白沐耳中,似乎有些熟悉……白沐心裡隱隱生出種不妙的預感。
皇帝走到殿門口,卻突然停住了步子,又揮手示意旁人先離開,而後轉過身來,撫著殿側劍架上的龍吟寶劍笑得森然冷然:“白卿若要看戲,就要做好看戲人的本分。若是這看戲看的不好,擾了戲子亂了戲文,可是要掉腦袋的——就像他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