買的買水牛,添的添穀倉,起的起新屋,全家老小穿的戴的都是一色新。他看了好眼紅。他盼著有朝一日又來一次新的土地改革,又可分得一次新的勝利果實。“娘賣乖!要是老子掌了權,當了政,一年劃一回成分,一年搞一回土改,一年分一回浮財!”他躺在吊腳樓的破席片上,雙手枕著頭,美滋滋地想著誰該劃地主,誰該劃富農,誰該劃中農、貧農。他自己呢?“農會主席!除了老子,娘賣乖,誰還夠這個資格!”當然他自己也曉得,這是窮開心。分浮財這等美差,幾代人都難得碰上一回呢。一九五四年,鎮上成立了幾個互助組。他提出
以田土入組。人家看他人不會入組,不會下田做活路,豈不是秋後吃地租?因此誰都不肯收容他。直到成立農業社,走合作化道路,他才成為一名農業社社員。農業社有社委會,社委會有主任、副主任若干人,下屬若干生產隊、專業組,不免經常開會呀,下通知呀,派差傳話呀等等,就需要啟用本質好、政治可靠、嘴勤腿快的人才。王秋赦這才生逢其時,適得其位,有了用武之地。
王秋赦為人處世還有另外一面,就是肯在街坊中走動幫忙。鎮上人家,除了五類分子之外,無論誰家討親嫁女、老人歸天之類的紅白喜事,他總是不請自到,協助主家經辦下庚帖、買酒肉、備禮品、鋪排酒席桌椅一應事宜。他盡心盡力,忘日忘夜,而且也沒有什麼非分之想,只是隨喜隨喜,跟著吃幾回酒席,外加幾餐宵夜。就是平常日子,誰家殺豬、打狗,他也最肯幫人當個下手,架鍋燒水啦,刮毛洗腸子呀,跑腿買酒買菸啦,等等。因而他無形中有了一個特殊身分:鎮上群眾的“公差人”。他自己則把這稱之為“跑大祠堂”。
他除了在鎮上有些“人緣”外,還頗得“上心”。他一個單身漢,住著整整一棟空落落的吊腳樓,房舍寬敞,因而大凡縣裡、區裡下來的“吃派飯”的工作同志,一般都願到他這樓上來歇宿。吊腳樓地板乾爽,前後都有扶手遊廊,空氣新鮮,工作同志自然樂意住。這一來王秋赦就結識下了一些縣裡、區裡的幹部。這些幹部們下鄉都講究階級感情,看到吊腳樓主王秋赦土改翻身後婆娘都討不起,仍是爛鍋、爛碗、爛灶,床上仍是破被、破帳、破席,仍是個貧僱農啊,農村出現了兩極分化啊。於是每年冬下的救濟款,每年春夏之交青黃不接時的救濟糧,芙蓉鎮的救濟物件,頭一名常是王秋赦。而且每隔兩三年他還領得到一套救濟棉衣、棉褲。好像幹革命、搞鬥爭就是為著王秋赦們啊,“一大二公”還能餓著、凍著王秋赦們?前些年因大躍進和過苦日子,民
窮國困,救濟棉衣連著四、五年都沒有發給王秋赦。王秋赦身上布吊吊,肩背、前襟露出了板膏油①,胸前釦子都沒有一顆,他艱苦樸素地搓了根稻草索子捆著,實在不成樣子啊。王秋赦則認為政府不救濟他,便是“出的新社會的醜”啊。冬天他凍得嘴皮發烏,流著清鼻涕,跑到公社去,找著公社書記說:
“上級首長啊,一九五九年公社搞階級鬥爭展覽會,要去的我那件爛棉衣,比我如今身上穿的這件還好點,能不能開了展覽館的鎖,給我斟換一下啊?”
①破棉衣露出花絮。
什麼話?從階級鬥爭展覽館換爛棉衣回去穿?今不如昔?什麼政治影響?王秋赦身上露的是新社會的相啊!公社書記覺得責任重大,關係到階級立場和階級感情問題,上級民政部門又一時兩時地不會發下救濟物資來,只好忍痛從自己身上脫下了還有五成新的棉襖,給“土改根子”穿上,以御一冬之寒。
“人民政府,衣食父母。”這話王秋赦經常念在嘴裡,記在心上。他也曉得感恩,每逢上級工作同志下來抓中心,搞運動,他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