垂首默默唸著那些熟悉的詞句,久而久之,那敲擊聲竟成了絕佳的背景音。不知過了多久,那聲音稍歇。她闔上書本,才發現身旁的幾人已無聲探出頭去。
安寧小學教室的窗臺很高,偷聽偷看著實是個體力活。秦錦秋學著梁未來與路和的動作,微微屈膝,直起腰,將身體冒出窗臺的部分控制在眼睛以下鼻樑以上。
這位置斜對著黑板,夕陽模糊的光線斜照入室內,年久不換的黑板微微反光。如此,洋洋灑灑飄盈秀逸的篇章更顯超拔而不可捉摸。秦錦秋目瞪口呆地望著那熟悉的字型——那頤北高中入學儀式當天,她經過B班門前的時候,看到的“顏喬安”三字所用的字型。
顏喬安放下粉筆,後退幾步。她聽到她輕聲開口唸著。
尋尋覓覓,冷冷清清,悽悽慘慘慼戚。
“回神,回神啦。”一雙大手在眼前胡亂飛舞,秦錦秋一驚,意識回籠。路和已蹲回了牆角,她忙不迭學樣。
抿了抿唇,許久,她才找到一句話說:“那字……真漂亮。”
但兩年前的觀感在今天依然沒有改變——這字,看起來與她格格不入。太過灑脫超拔。顏喬安自然也是離群的,然而細究下去其中又有著耐人尋味的分歧。可是,她寫得那麼流暢自然,令人無從生疑。
接過話頭的,是打方才起便一直保持沉默的林嘉言。
“這是述謠的字。”
他輕聲笑了笑,目光柔和了幾分。
“述謠在這方面很有天賦,不過喬安一直是以理科見長的,人文學科……算是有些欠缺。述謠走的那個夏天,她用了整整兩個月,翻遍了他留下的所有手跡。然後……當我再看到她的字時,就是這樣了。與述謠的字,一模一樣。”
她以這樣一種方式,來悼念已逝的人。
秦錦秋覺得喉嚨裡澀澀的,不知該說什麼才好,什麼都不說也不好,只能,沒來由地嘆了口氣。
說話間,一堂課已經結束。尖銳刺耳的電鈴響過,顏喬安收拾講義宣佈下課。邁出教室時,她瞥見牆角鬼鬼祟祟的一大幫子人,停下腳步,微微挑起眉頭。
秦錦秋與梁未來都尷尬地退了退。倒是路和麵不改色地站起身,順手拽起她倆,“喬安,要不要一起下山吃頓好的?嘉言說他請客哦。”
被點名的林嘉言有一瞬詫異,但隨即含笑預設了。
可顏喬安一如既往的不領情,“不必了。”她回頭看了看已被值日生擦去一半的板書,突然說:“下次要旁聽的話,端把椅子坐教室後頭。”說完,不待其餘幾人有所反應,便快步離開了。
秦錦秋與路和麵面相覷,“她知道?”
梁未來語氣有些惆悵,“她有什麼是不知道的呢。”
林嘉言沒有說話,卻慢慢地走到秦錦秋身邊,輕輕拍了拍她的手臂。
值日生打掃完後忘記了關門,白日裡鬧哄哄的教室此刻靜默在無聲息裡,金色與黑色之間分野模糊。在校園中漫無目的地逛了一圈,最後又繞回了這裡。顏喬安推開虛掩的門,在門邊第一個座位輕輕坐下。
這桌椅對她來說小了些,但她並不在意似的趴伏在桌面上,閉了眼養神。
在這裡,她的心緒能暫且平靜下來。
忽地,傳來吱呀一聲。
顏喬安警覺地睜開眼坐起身,犀利雪亮的目光掃向門邊。
門邊站著的,是一個小男孩。
她認得這孩子。當課堂上一片鬨鬧,大家都為新來的實習老師而激動不已時,只有他安靜地坐在講臺下看書,那種專注與痴迷,令她無端地想起另一個人。
許是沒料到她會有這麼大的反應,那孩子怯怯地退了一步。但只是片刻後,他又深深吸了一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