刷仔細撣去置於臺前油畫上的灰塵,又取來棉花棒沾上調配好的清潔溶劑,自油畫的一角輕輕擦拭。
棉花棒拭去油畫上的汙漬與上光油,逐漸暴露出油畫的顏料層。油畫上的顏料失去上光油的包裹,開始不斷地膨脹與變形,浮雕般堆疊在各處隆起升高,立體地呈現出畫作原本繪製的波濤。
待除去畫面上的整層上光油,浪聲與雷鳴開始在畫上響起,朦朧的雲霧已在海面繚繞,一簇簇電光閃過,獨自航行在這片畫中汪洋的孤舟不安地隨浪晃動著,船中全身溼透的少年嚎啕大哭,雙手用力按壓著已然溺亡的胞兄胸膛,船帆在風浪中抖動不止。
沒人為訃告停下手上的工作。李鷗鷺不知這是thorns的糟糕人緣所致,還是早已知情的大家在靠手頭功夫讓自己顯得鎮定。
訃告結束的數分鐘後,她聽見不遠處thorns的研究助理蘇蕤不慎將筆筒打翻。
隨後李鷗鷺又聽見筆被逐根裝入筒中、聽見細微到隱忍的抽泣。她的眼角餘光瞥見蘇蕤正俯身以手腕刮蹭眼淚。李鷗鷺悄悄望蘇蕤一眼,這與她年齡相仿的姑娘往日美麗的桃花眼此刻眼圈泛紅、眼睛裡爬上了血絲。
現在的蘇蕤就像一尊稍一觸碰就立刻會破碎的琉璃工藝品,一種和如履薄冰近似的感受漸漸爬上李鷗鷺內心,她忍不住一心二用,放緩工作的速度關注起事態如何發展。
抽泣聲逐漸變大了。
先前只是一聲聲短促的鼻子吸氣聲,現在換做口部開始吐氣與吸氣,氣流中帶著一種顫抖。原本還持有的一絲忍耐如今蕩然無存。
真可憐。李鷗鷺忍不住想起自己幼時在老家所見:一隻細長的黃鼠狼被頑童的單車車輪所碾就快死去,它也是這樣失控地顫抖著,在她蹲下湊近觀察它時,發出音量雖小卻直擊人心的叫喚。
其他同事無一例外地面色哀愁。一名和李鷗鷺同分進一個小組但李鷗鷺記不住名字的女研究員細聲安撫著蘇蕤,說話聲如夏夜熄燈後蚊帳中飛行的雌蚊。
李鷗鷺緩慢但面不改色地繼續著手上工作。她取筆輕蘸調色盤上眾多靜謐燃燒著的火焰中的一簇,想拿它縫補已經在海霧中如顏料入水般漸漸消散的船帆。可無論她如何做,筆尖上那晃動著的亮白色火苗卻始終無法附著在破損失色的船帆上。所剩無多的船帆不受控制地劇烈晃盪如顫慄,海風似虎鯨圍獵灰鯖鯊般撕咬著船帆,一絲一縷溢位消散的顏料如同獵物傷口處的血在海中稀釋。
同僚死了,船帆破了,大海里的每一片浪都想要朝你發洩它們的怒氣。李鷗鷺嘆了口氣,見繼續嘗試無果,將筆尖的火苗浸熄在洗筆桶中的一汪星空內,看一眼仍在哭嚎的畫中少年。接下來你也會死在這海里的吧。
洗筆桶中,亮白色火焰沉入星空。群星開始不規律地攪動擴散,一如李鷗鷺逐漸煩躁起來的內心。那抹初入其中的亮白在未知力量的拆解下分崩離析成閃爍的光點,就此成為桶內億萬星辰中的一部分。
安慰和細碎的討論多了起來,而哭泣聲卻未停止。
李鷗鷺設想若此刻thorns在會怎麼樣。
他會用那老綿羊一樣毫無威懾力的軟弱聲音、極其嚴肅僵硬的語調說出:“請各位儘量保持安靜。”,然後像自詡高貴的天鵝般挺著胸背來回走動,彎腰分揀畫作,再將那些因不同視覺影響被特製玻璃紙封好的畫作按危害等級分類擺放。
那是如果他還沒死的話本該在今天完成的工作。
李鷗鷺想起同事們七嘴八舌時說起的thorns:他是個土生土長的異常社群土著,小有名氣的雕塑師。只因少時浪蕩闖出一堆禍,被自己那基金會里做著收容專家的老父親帶入基金會以做管束。若他願意,他的創造本可讓他成為異常藝術界冉冉升起的新星。